或许是黑夜,为他们提供了一层隐秘的遮挡,倒让人更容易说出心里话。 宁儿握着楚寰的手,默然良久,才低声道:“我曾经很想很想,找到父亲。” 这些话,深深埋藏在她的心里,从没同任何人说起:“他们总是欺负我,说我娘是被夫主抛弃的弃妇,说我是没有爹的野种,甚至还有人说,娘亲出身烟花之地,是得了病才被赶出来的风尘女。” “每次被他们欺负,我都气得要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不敢去问娘亲,我害怕娘亲伤心,我怕他们说得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时候,我真的好想要一个爹爹,为我撑腰,可以告诉他们,我不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幻想,我的爹爹是一个大英雄,他好疼爱娘亲,也好疼宁儿,他是死在了战场上才没办法回来找我……” “我是不是很坏?”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是那么的纤弱稚嫩:“可是娘身子那么不好,她病得下不来床,喝不进药,咽不下粥。如果爹爹真的活着,为什么直到娘亲死了,他也不来看我们一眼?” 楚寰伸出手,摸索着往宁儿的颊上一探,果然是满手的眼泪。 宁儿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泣道:“他是不是讨厌我们?厌恶到一面也不想见我?” 楚寰心头剧痛,他忍不住将宁儿搂在怀里,不断地说:“不会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宁儿,宁儿,不会的。没有人会讨厌你的。” 宁儿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哽咽道:“你骗我,他讨厌我们,我也讨厌他。我没有爹爹,我不想要父亲,我宁愿他死掉。” 她的眼泪滚烫,灼伤了他的心口。 宁儿伤心到胡言乱语,楚寰却当真了,他将宁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声声地呼她:“宁儿,朝宁儿,好宁儿。好,好,我们不要他,宁儿不需要父亲。” 他不停地向她保证:“你有我,宁儿有我就够了。我们就当他死了,好不好?别伤心了,我的好宁儿。” 她哭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那么的无助,那么的伤心。 宁儿抽抽噎噎,她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很坏?” 楚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她怎么还是那么单薄,叫人担心一碰就碰碎了,他轻声哄她:“怎么会?宁儿一点也不坏,我不是说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楚寰的眼中翻腾着森然的冷戾,任凭你是谁,又怎配让宁儿这样伤心? 在这一瞬间,他实实在在对沈家起了杀心,他的语调极温柔,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宁儿说得很对。这样的父亲,留着他做什么?只会惹宁儿伤心。” 他蹲下身,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又一次问出那个问题:“离开沈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天下的主人,半跪在地上,向他的姑娘保证:“我会处理好一切,宁儿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宁儿噙着泪眼,要哭不哭地望着他,她脑子还不太清醒,但直觉感受到了楚寰的认真。 她想了想,向前一步,轻轻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灵微,谢谢你。” 她的声音因哭泣还有些沙哑:“可是我,还有些舍不得这里。灵芝与紫杉她们待我极好,老夫人她对我也有几分真心。” “而且,”她似乎因为没能答应楚寰而有些歉疚:“侯爷那么疼我,他现在伤重未愈,我还不想离开。” 泪水冲刷后,她的眼睛简直如宝石一样晶莹,她在楚寰的耳畔轻声说:“我很喜欢侯爷,我有时候想,如果他是我爹爹,那该有多好。” 像晴空里的一道闪电落在心头,楚寰猛地一震,如果此刻不是宁儿正靠在他的肩头,他恐怕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楚寰的心为宁儿坍塌了一角,多么荒谬,她那么厌恶的生父,偏偏就是现今她最信赖喜爱的侯爷! 如果叫宁儿知道了这一切,她又该如何伤心? 可瞒着,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宁儿即使不在乎父亲,但要追查娘亲的下落,就不可避免会查出生父的身份。 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叫她是爱他,还是恨他? 到了这一刻,楚寰才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宁儿不认识沈崇彦,他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让他永远闭嘴。 可他重生时,沈崇彦早已接了宁儿回府,而或许父女天性使然,宁儿对他,却是说不出的亲近。 此时杀了沈崇彦,恐怕不等真相揭露,她就会伤心欲绝;可放任他们亲近,万一她心如磐石,难以回转,等到宁儿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又不知还何等的难过。 到底怎么办才好? 偏偏这时,他却听宁儿道:“灵微,你知道吗?侯爷今天竟然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儿。” 楚寰强忍着酸涩,问她:“那宁儿怎么回答的?你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宁儿闷闷地说:“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突然好不高兴,一气之下把侯爷丢在一旁,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你说,他会不会生气了?” 楚寰把宁儿抱在怀里,柔声道:“你放心,他不会生气的。沈侯他,也很喜欢你。” 宁儿哭了鼻子,却褪去闺中姑娘的端庄,露出几分孩子气,她坐在楚寰怀中,搂着他的脖子,突然破涕为笑:“你又哄我,你怎么知道?” 楚寰抱着她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真的没骗你,他亲口和我说的。还能有假?” 宁儿下意识地和他撒娇:“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楚寰再是愁肠百结,也难免为她这副娇嗔可怜的模样心折,他满心怜爱:“如果骗你,楚寰任你处置。” 宁儿咯咯轻笑了两声,她撇过头去:“你说得好听。”她突然想到林若旃与睿王府的婚约,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低落:“你是不是要订婚约了?” 楚寰惊诧道:“没有的事!谁在你面前胡说的?” 宁儿心想,难道是林大人同睿王先有了默契,要等承国寺相看之后才与楚寰说? 她轻哼一声:“是不是胡说,等去承国寺后你就知道了。” 楚寰一头雾水:“我去承国寺?”他确实想着,要去找老和尚为宁儿供奉,但她显然说的不是这回事。 可不论他再怎么问,宁儿也不肯再多说了。 见她心情好转,楚寰的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侯爷在你这里,就这么重要?” 宁儿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对我好嘛。” 楚寰轻笑:“看来我对宁儿,还不够好。” 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竟然忍不住问:“宁儿,在你心里,是我要紧一些,还是沈崇彦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