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儿进门,没待丫鬟通禀,鹿奎先起身,行了一礼,笑道:“想来这位小姐就是老太太的孙女儿了。” 宁儿瞧他此时头戴玉冠,身穿刺绣镶领月白缎面锦袍,腰间悬玉,唇红齿白,眉目含笑,语笑晏晏。 哪还有先前的阴郁,俨然一位王孙佳公子,倒知道作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朱老夫人听了呵呵直笑,却没恼,倒指着宁儿道:“虽不是孙女儿,却也不差了。这是我妹妹的外孙女儿。” 她对宁儿招招手,笑眯眯道:“孩子过来,还不快见过鹿大人。他与侯爷交好,你就叫一声鹿世叔便是。” 世叔…… 老夫人此言一出,宁儿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她抬眼一瞧,对面座上,鹿奎的脸都黑了一半。 她忽然觉得有趣,一蹲身,乖乖道:“宁儿请鹿世叔安。” 鹿奎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没稳住笑容,半天才道:“宁儿姑娘何必多礼,叫我名字就是。” 朱老夫人不赞同道:“长幼有序,宁儿也是我的孙辈,又怎能对鹿大人这般无礼?” 鹿奎有些慌张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冷静下来,他笑道:“宁姑娘如此出众,还只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可见老夫人多会调理人了。” 这话却说到了朱氏的心坎里,她笑着点头:“可憾今日我那一对金孙不在府中,否则必定叫来拜见大人。不是老身偏袒自家,我家那个孙女儿,更是姊妹里难得的标致。” 鹿奎对沈家那个大小姐根本没半分在意,只是心中纳罕,父亲病重,信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及嫡出少爷姑娘却全不在府中。 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蹊跷。 宁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充当摆设,她在心中想,这鹿大人可真能胡说,几时他就成了侯爷交好的朋友?就是不知老太太到底听没听过他的“威名”。 听了老太太的话,鹿奎含笑赞道:“侯爷真真是好福气。有您这样的慈母为他周全,更兼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实在是有福之人。” 朱老夫人先是笑,跟着就露出三分忧愁:“唉……话虽如此,但这次实在是九死一生,得菩萨保佑,才捡回来一条性命。我年纪大了,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才好。” 鹿奎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他温声道:“老太太,毋庸多虑了。侯爷得圣上看重,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这次虽说是意外,却也让皇上看到了侯爷的忠心。” “所以才赐了太医救治,沈侯吉人天相,想来必定无事。您安心等着宫中的封赏就是。” 朱老夫人得了劝慰,又叹道:“难为大人这样体贴。” 她上了年纪,见了俊朗的青年,就不免动了保媒的心思,不由笑问:“大人别只说崇彦。单看您这模样气派,又是少年英雄,难道还愁寻不到佳人相伴吗?” “怎么将终身大事拖延至今呢?” 若今日之前,谁同鹿奎说起这个,他恐怕立刻就要抽出腰间的雁翎刀,翻脸不认人,好教对方知道什么事不该管不该问。 但此时他听了朱老夫人的问话,却莫名羞赧,雪白的脸上泛起丝丝红晕,煞是好看。 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宁儿,对老夫人道:“我是个无福之人,自幼没了爹娘,只靠舅父照管长大。前些年,一心顾着差事,从没想过终身。” 他笑得人畜无害:“家中没有母亲打理,也无人教导,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了。说来不怕老太太笑话,到如今痴长了二十四岁,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呢。” 朱老夫人瞧他虽笑着,眉宇间却笼着些轻愁,勾动了她的慈母心肠,不由心疼起来:“实在是可怜见的。这京中别的不多,就是可人疼爱的好姑娘多。若大人不嫌弃,老身便越俎代庖,替你谋划一二?” 鹿奎大喜,他站起身,竟极恭敬行了一礼:“如此,奎便先行谢过老夫人。多谢您垂爱。”他笑道:“若能有眉目,自当酬以重礼。” 朱老夫人笑着颔首:“如此,那我就坐等大人的媒人礼了。” 鹿奎摆了摆手,亲昵地说:“我与老夫人一见如故,便不行那些虚礼假情了。同您实话说了,我却有几分挑剔,不知老夫人可见怪?” 朱氏是名利场中人老成精的人物,自然知道,凭鹿奎的条件,至今未娶,自然眼高于顶,要求极高的。 她和颜悦色:“这有何怪?鹿大人肯直言相告,老身更轻省些呢。” 鹿奎啜饮了一口茶,又慢慢道:“说来也简单。不过有几条,我性子不好,因此想求一房贤妻,又不要一味顺从,最好是那温柔沉静、外柔内刚的性子。” 他那双纯净的眼眸里,闪动着欣悦的光芒:“您知道,因着我身上差事特殊的缘故,倒不知平白背了多少骂名。” “我虽不在意,但也得顾及大局,因此倒请老夫人不必为我寻什么豪门贵女,只要家世普通些,家中人口简单,父兄不为官做宰的。便不是京中人也无妨。” 老夫人听了倒暗中点头,鹿奎心思细腻,这话说得虽直白,却极有道理。 便又听他说:“第三,却是我得了圣上的密令,恐怕得很忙两年。真正有暇论婚论嫁,估计是两三年后的事了。姑娘家青春珍贵,未免耽误人家,还请老夫人为我务色一位年龄合宜的。” 朱氏心想,这谈婚论嫁快的也得一两年功夫,他又要两三年后,这算起来,恐怕还得是两年后及笄的才好。 鹿奎说罢,又恢复了那副笑模样:“小子无知,所求实在是冒昧。还望老夫人恕罪。” 朱老夫人道:“大人想得都极有道理,谈何冒昧?” 只是她越听,越觉得有些古怪,这条件看起来容易,其实也难。 她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又到哪里去认识一个小门小户的,却模样性情都好的姑娘来? 宁儿在旁听着,心头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鹿奎,却发现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宁儿顿时感觉如坐针毡。所以是不是她的错觉?如果她没有自作多情的话…… 而正在这时,忽然房门打开,香茗款款进来,她上前拜见老夫人道:“二老爷遣人来说,西面的火控制住了,只是一时难以扑灭。还请老太太示下,晚膳是不是就摆在院里?” 朱老夫人顿时大喜:“果真控制住了?”别看她先前面上分毫不显,但内心里一直暗自忧心,只是碍于外客当面,不好露怯。 香茗笑道:“正是,只是为安全起见,还是不好轻易过去。” 朱老夫人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府中其他人,可否安置妥当了?岫玉呢?” 香茗道:“岫玉姐姐正同二老爷一处,府里二房上下离得远,一切安稳,咱们这边,除了叶姨娘还没到,旁的人也都在。” 又是叶姨娘?宁儿心中一紧。正在这时,她却看到香茗微微撇过头,朝自己递了个眼色。 宁儿顿时明白,侯爷那里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