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宁儿的冷待,鹿奎却丝毫不以为忤,他站在原地,殷殷目送宁儿入内的身影,半晌,才对林大人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容:“林大人,令爱与沈姑娘很交好吗?” 是疑问的话,他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林仕奇眉头一动,呵呵笑道:“她们姑娘家的事,我也弄不清。只不过,小女这几天确实念叨着那姑娘,下了几次帖子去信远侯府上请人。” 鹿奎一手把住林仕奇的手臂,亲热道:“林兄,不知沈姑娘是侯府哪位大人的千金?” 林仕奇被他的举动弄得浑身发毛,又不敢得罪,只能忍着别扭说:“非也非也。我听小女提起过,这位姑娘虽也姓沈,但却是沈家老夫人娘家的外亲,如今从江都赴京探亲,是寄住在信远侯府的表小姐。” 鹿奎听了若有所思,沉吟道:“那岂不是无依无靠,孤身在外?当真是可怜。” 林仕奇心道:好么,人家寄住在外祖亲家中,听说在侯府一应待遇都比照嫡出小姐,到您这里,就变成一个人零落在京城了。 鹿奎突然一拍他的肩膀,笑问道:“林兄,不是说好领我去拜会令慈,还不去么?” 林仕奇实在不知他好端端的,发的什么疯,只能暗叹一声,哄着这位爷进去。 ---- 较之于松寿堂的富丽堂皇,林老夫人的上房当得起幽娴风雅四字。 入目皆是名家书画,正堂案上供着浓绿色双耳如意玉瓶,青绿古铜鼎,堂下设一白地绿彩灵芝纹香炉,袅袅青柏沉香升起,满室清芬。 宁儿按规矩问了好,便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笑着冲她点点头:“好,果然是好孩子。难怪若旃喜欢你。” 她看上去比朱老夫人年长七八岁,鬓边已生了银发,穿着一身雪青色团花对襟披风,缎面上镶着福寿吉祥纹样,衣饰并不奢华,却很得体。 林若旃笑道:“我可早说了,宁妹妹是个惹人怜的,祖母见了,必定喜欢。” 宁儿随身带着的冯萍春草等人,皆垂手肃立于下首,林母见其仆婢仪态端庄、举止从容,都是侯府有些体面的,便知这位沈姑娘虽是寄住,但恐怕很得主人疼爱。 她笑着对宁儿说:“我这孙女儿,最是个要强的性子,平时在姊妹堆中,总不肯让人,不时就要和人家嘀咕几句。要是你不嫌她,往后多多走动才是。” 宁儿忙道:“林姐姐豁达爽朗,宁儿敬服不已,盼着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林若旃朗声道:“祖母,好了,您就别揭孙女的短了。宁妹妹难得来一趟,我同她说话去。” 林老夫人拿这个明艳活泼的长孙女一点办法也没有,指着桌上的茶盅笑道:“好,好歹用了这一碗茶,老婆子就放你们自己玩去。” 满堂欢声一片,正笑语融融间,一个老成的丫鬟走到林母身边,低声道:“老太太,老爷携了一位贵客过来,说要拜会您。” 林老夫人道:“难道没同老爷说,我这里有外女眷在吗?” 那丫鬟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宁儿:“说了,只是老爷说,几位在府中已遇见过数次,现在一会,亦不为逾礼。” 林老夫人只能道:“那还问什么,请他们进来就是了。” 门前的金丝藤红漆竹帘一动,只见跟在林仕奇身后,走进来一个俊美的青年公子。 他肤色极浅,几乎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眉目高峻,衬托那张唇红得瘆人。他生来一副好样貌,但却被身上那股子阴郁之气掩盖了大半。 林老夫人看着眉心一跳,直觉这人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仕奇不知做什么,要将他带到内宅来? 鹿奎却一笑,上前行礼道:“在下鹿奎,给林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大安。” 林母嘴角微微一抽动,顿时无语,她虽然多年不问世事,但鹿奎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 这种人找上门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但惹是惹不起的,她忙笑道:“原来是鹿大人当面,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绿云,快给鹿大人看茶。” 鹿奎受了奉承,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拱手道:“多谢老夫人款待。鹿某就不客气了。” 说着不待人引座,就径直在左边的空椅中坐下,正对着宁儿的座位,也不说话,只悄悄向她看去。 鹿奎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落在宁儿眼里,实在明晃晃地招人眼,她被这无遮无拦的目光扫过三四遍,只得掩耳盗铃般捧起茶盅,埋头喝茶。 林仕奇有些无奈地与母亲对视一眼,打圆场道:“不知鹿大人何时回京的?这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 鹿奎抬眸,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还行,不算辛苦。我接了陛下的密旨,一路跑死了六匹快马,今儿一早才进的城门。” 见他如此口无遮拦,就这么大剌剌地将圣上密旨挂在嘴边,林仕奇尴尬地笑了两声,祖宗,您敢说,我们还不敢听呢。 他不敢再深问下去,只呵呵笑道:“那实在是太过操劳。府中备了薄酒为鹿大人接风,稍后还请大人赏脸啊。” 鹿奎道:“好说,好说。林兄盛情,为弟岂能辜负?” 他一双眼睛说话间,就不自觉溜到了宁儿身上,从发髻看到裙摆,心中暗自纳罕:真是奇哉怪也。这小娘子怎么就像比着我的心,造来出了一个可人?竟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合他的意。 叫他看一眼,就丢了魂魄,怕是为她即刻丢了性命也愿意。若不是还有理智在,他真恨不得立时就将她抢回家去,日日相见才好。 一时之间,将差事忘了,将圣上的旨意忘了,将天地爹娘也一并忘了。 好容易挨过了一盏茶,林若旃忙拉着宁儿站起身,向祖母爹爹行礼,告罪道:“祖母父亲慢用,女儿与宁儿还有些小事,先行告退了。”说着便一溜烟拉着人走了。 眼看着宁儿走出去,鹿奎直如失了魂一样,盯着门帘发呆了半刻,才忽然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 他一撩袍角,抱拳单膝跪地,竟行了大礼道:“林兄,我欲迎娶沈姑娘,还请兄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