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一觉醒来,四下已是沉沉的黑夜,她用了安神的汤药,白日睡得久了,没料想到半夜就醒了。 这一觉休息得极好,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呼吸间那种火辣辣的刺痛,已经消失大半。 宁儿轻轻掀开床帐,借着窗棂透出一点微弱的月光,她看见春草正和衣卧在不远处的矮榻上,睡得香甜。 她不想吵醒春草,于是一声未出,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不料起身时,膝盖触到一个硬物,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个锦缎包裹着的木盒。 这东西正正好好地躺在她的内侧,一看就不是原本放在床上的。宁儿有些惊讶,这简直像是她睡下后,有人悄悄塞进了她的被子里,还掩人耳目般专门放在了内侧。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好奇,她伸手慢慢将那方盒子取出来,又掀开一条缝,确认春草还睡着,便探着身子挽起床帐。 借着那点微光,宁儿轻轻揭开了包裹,里面竟是个极其精巧优美的木盒,饰面上玉石镶嵌的图案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平日里宿在松寿堂,宁儿起居时也跟着见过不少珍品,但竟没一样比得上眼前这只小小的檀木盒子。 木盒打开的瞬间,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如此昏暗的帘幔下,那枚玉匣倾泄出莹莹的华光,只一眼,就夺去了她全部的心神。 宁儿的心跳一点点快起来,她凝视着这枚玉匣,好像里面藏着绝世的珍奇,又好像锁着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等待着她去开启。 她不由感到一点紧张,与小小的兴奋混杂着,叫宁儿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但她却没有立刻打开。 宁儿轻轻地阖上盖子,起身披了件衣裳,怀中抱着那匣子。 她还需要确定一下,这不是柳莺的东西。 春草奔忙了一个白日,此时睡得极沉,宁儿有意放轻脚步,简直像只蝴蝶般悄无声息地越了过去。 正当她要启门出去时,却突然看到门上格心的棂间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她吓了一大跳,正转身欲逃时,那扇门忽然被打开。 门外竟是柳莺! 宁儿的一声惊叫就这样堵在了嗓子眼,还没等她缓过来,柳莺兜头拿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将她裹住,然后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柳莺颇有些不高兴地说她:“怎么能这样穿着就出来?二月的夜里风,冷得渗人呢!” 宁儿忙回头去看春草,见她没醒,才放心道:“柳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柳莺摸了摸她的脸,还好,没怎么受凉:“你的药是我配的,我估计不到四更天,你就得醒,所以过来看看。” 其实除开此节,柳莺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被她胡乱塞进宁儿被中的盒子。 白日里沈崇尧硬是挨到了晚膳前后,才不得不告辞,临走时拉着柳莺,再三拜托她必须帮忙盯着那宝贝,别出了什么岔子。 白天满屋子的人,她也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看一眼。 柳莺见宁儿时不时望一眼春草,便笑道:“放心吧,她今日受惊又受累,折腾了一天,睡前我给她用了一盏安神汤,今夜你不推她,她就醒不了。” 说着,她又递给宁儿一个温热的手炉,示意她抱上。 宁儿见状,想了一想,反拉着柳莺坐到了临窗的矮炕上。她踯躅了一会子,便将怀中的木盒轻轻了放在小几上。 柳莺一看,明白她已发现了,也是神色一松:“你已经看到了吧!” 宁儿摇摇头:“我只开了木盒,没打开匣子。” 柳莺取了盏小小的烛台,点燃放在她们之间的案几上,橘色的烛光跃起,瞬间就将她们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线下。 她的语气轻快起来:“我受人所托”,柳莺心中暗自腹诽,也不知托了几人了,“将这件宝贝转交给你。现在在你手上总算是功德圆满。” 这本是件很古怪的事,但不知为何,宁儿心里却很轻易地接受了。她问:“不知赠者是谁?” 柳莺抿着嘴笑,在烛光下她更显得娇艳无比:“托我那人说,托他的人只说,物主人一看便知,这是您的东西。” 宁儿的心底升起一种明悟,这恐怕是真的。 她并不是见了异宝奇珍就走不动道的人,但在看到那枚玉匣之后,却产生了异常强烈的情绪。 荒谬,但真实。 宁儿自言自语道:“我是身无长物之人,一身所有皆是侯爷所赐,会有什么东西是我的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 宁儿轻轻打开了那至美至臻的玉匣。 紧接着,她发出了一声喟叹。 这竟然真的是她的东西,只属于她的。 烛光下,那张花笺泛点金色的微芒,环绕衬托着那矫若游龙的两个字: 朝宁。 那是,她的名字。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花笺,慢慢贴在了心口。 ------ 一片浓雾的密林中,正跋涉着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大人,大人!” 那男人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朝着自己跑过来。这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在这料峭春寒里,穿得甚是单薄。 她手上拿着一枚螭龙抱珠佩,仰头望着自己,说话间还微微在喘着气:“大人,您丢了这个。” 那男子石青色刻丝锦袍腰间坠着金玉蹀躞,他一摸腰带,先前悬在那里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那水晶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还将那玉佩往上递了递。 他笑了一笑:“果然是我的,多谢姑娘。” 那女孩儿有点羞赧地笑:“大人客气了。”说着也往上走。 他奇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姑娘一面拨开斜横支过来的枝桠,一面匀着气道:“我来看我娘。” 那男子一挑眉,这山林既深且密,路又陡峭几乎难以步行,却在山阴面散落了数处荒坟。再看这姑娘,浑身素净,只插了一支银簪,臂上挽着一个布包袱。 他心下了然,却没挑明,只两个人慢慢地向山腰处走。 那小姑娘却问他:“大人怎么往这里来了?”她虽贫寒,却是有些识见的,一眼便看出这男子衣锦悬玉,气度高华,必定出身不凡,难免好奇这种人物来四菰山干什么。 那男子俊秀的眉眼间挂上了淡淡的笑意:“我有位友人精通术数,他非得让我今日往此地一行,说我有一宝物遗落在此,须得今日找回。” 那小女孩子像是极爱听这种故事,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轻轻“啊”了一声:“是不是就是那块玉佩啊,看来很准呢!” 他抬眼瞧了瞧那姑娘,含笑附和:“果然很准。” 两人同行了一路,在山腰处,小姑娘同他挥挥手,正要告别,他却若有所思地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道:“我叫朝宁。” 他却问:“哪个朝?” “是朝朝暮暮的朝,”她微微偏着脑袋看他:“大人呢?” 那男子轻轻笑起来:“好巧,我是沉冤昭雪的昭。” 忽然一阵风刮来,那女孩子的身影倏忽消散了。他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自嘲地笑了。 原来,又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