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是一把把软刀子，从身上衣裤地各个缝隙刺进来，扎的人遍体鳞伤。</p>
吴广冷的直打哆嗦，第三次拒绝亲兵黄土要去给他寻来一件上好皮衣的建议，并当着所有亲兵的面对黄土厉声苛责。</p>
“尔能为我寻一件皮裘，能为我张楚子民人人都寻一件皮裘乎？”</p>
一句话，说的黄土面有愧色，自觉难以为人，拔出腰间长剑就要自刎。</p>
吴广一把抓住黄土手腕，用力打落。</p>
剑刃上有着明显红褐色锈迹的长剑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弹跳震动，想把锈迹抖掉。</p>
无果。</p>
铁剑暴露在空气中，经年累月被氧化的反应，哪里是摔一下就能消失的？</p>
吴广脚尖一挑，二尺长剑高抛。</p>
他一只手伸手横握剑柄，另一只手指着那怎么抖也抖不掉的锈迹。</p>
“当各国还在用青铜剑的时候，韩国已经用上了铁剑！</p>
“可这把给韩国打出劲韩之号的铁剑，没有在士卒的手中折断，而是在贵族的仓库腐烂！”</p>
吴广扫视身边亲卫，和百来名亲卫的眼睛一一对视过去。</p>
“暴秦无道，天下人当共伐之！</p>
“剑乃凶器，铸剑师铸造这把剑不是为了贵族藏于库，更不是为了让尔等自刎，而是用来杀敌！为了劈砍出一条活路！</p>
“不想要自己的命，可以，把命丢在战场上！”</p>
众人齐齐低头，整齐地低喝一声。</p>
“唯！”</p>
吴广反手插剑归黄土鞘中，扯着黄土两襟向内拉。</p>
触手冰凉，单薄的衣服和粗糙的皮肤皆如此。</p>
“本王知道你的好意，但尔等皆冷，广与你们一起瑟瑟发抖，心是热的。一人披裘御寒，心是真冷啊。”</p>
黄土眼眶泛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p>
“愿为假王赴死！”</p>
宫门自外推开，吴广带着寒风，入侵了木炭营造的暖宫。</p>
“愿为假王赴死！”</p>
陈胜听着声音很大的呼喊，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立刻松开。</p>
自温柔乡中爬起，笑着对站在宫门口止步不前，因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的吴广道:</p>
“怎不进来？”</p>
宫门大开，寒风呼呼倒灌，木炭被打的节节败退，愿为假王赴死的声音还在奏响，</p>
吴广的声音迟迟而来，透着一丝冷冽。</p>
“拜见我王，广有要事求见，请王上把人都清出去。”</p>
陈胜神色一凛，声音被吴广之声拐带，也有了些凛冬之意，摆头冷声道:</p>
“没听到假王的话嘛？还不都滚出去！”</p>
十三个美人、和九个服侍的宦官躬身恭敬地说着告退，低着头从吴广身边溜出宫。</p>
吴广如一个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等宫殿内除了他和陈胜再无一人的时候，这才回身关好宫门，将寒冷挡在了外面。</p>
陈胜下床，赤脚踩在铺有地龙的温暖地面上，走到一张韩王用过的圆桌前，拿起桌上的金制酒壶倒酒。</p>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p>
“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背着夷三族的罪名起事造反，性命早已连在一起，亲兄弟间也比不得你我信任。</p>
“我们两兄弟同生共死，愚兄哪里惹你生气你直说便是，不用摆脸色罢。”</p>
拿着盛满酒的酒杯，走到靠在宫门上不愿入内的吴广身前，递过去，笑道:</p>
“室外寒冷，胜以这杯酒敬你。</p>
“一是赔罪，二是驱寒，请满饮，”</p>
吴广看了陈胜半晌，突然接过酒杯，直接倒入口中一饮而尽。</p>
见到吴广毫不犹豫喝光了酒，陈胜笑容真诚了些。</p>
“愚兄到底做了何事，惹得兄弟如此不快，此刻当能说了罢。”</p>
“你怎能杀死粟农！”</p>
陈胜愕然，然后失笑，这让吴广的脸色越发黑了。</p>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死了一个贱民。”</p>
陈胜不以为意的样子激怒了吴广，这个穿着朴素衣衫的假王，对着身穿锦衣绸裤的张楚王发出了压低声音的愤怒质问。</p>
“贱民？两个月前，你我都是贱民！</p>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沉迷女色、财富，你忘记我们的志向了嘛？忘记那只向往蓝天的鸿鹄乎？这也就罢了。</p>
“可所有人都记得那句‘苟富贵，勿相忘’，你怎么能够忘记呢？</p>
“你住着奢华的宫殿，享受着宦官的服侍，睡着美丽的女人，我们尚能以你是王上为理由，要士卒百姓信服。</p>
“可你杀了和我们一起佣耕的粟农，行此背信弃义之举，我们是靠着义举扬名啊！是靠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p>
“你看着罢，接下来，冲着贤名来到你身边的人才会陆续离开，也不会有故交投奔你，你身边不会再有亲近的人了！”</p>
陈胜抢过吴广手中杯子砸碎在地，一脸暴怒。</p>
“本王是一开始就要杀粟农嘛？</p>
“他衣不蔽体地跑到王宫前大喊我要见陈涉，本王没有追究他直呼姓字之过罢？守卫拦着他不让他进，他跟守卫说我和陈涉一起种过地，本王也没有计较他妄论王上之过罢？</p>
“本王坐着马车去见他，邀他上车同载进入王宫参观。给他本王吃的食物，送他本王穿的衣服，让他住在王宫，这难道不是同富贵嘛？</p>
“可他是怎么报答本王的呢？他因为本王对他的善意而越发放纵，出入宫闱越发频繁，还逢人就说从前和本王共事，说以前的旧事，不断损伤本王的威严。</p>
“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勿相忘！</p>
“我们说这六个字的时候，他们不相信，还嘲笑我们，说两个连饭都吃不起要饿死的人，和他们谈什么富贵呢？</p>
“等我们富贵了，他们寻过来，本王也没有亏待他们，可他们却诋毁本王以报之！</p>
“他们就是一群贱民，是一群飞不高飞不远没有见识也养不熟的燕雀！这样的废物，我们要来有什么用呢？”</p>
陈胜紧闭着嘴，胸膛不断鼓起又落下，体内的怒气化作两道灼热的鼻息，打在吴广脸上。</p>
“说的，你说的都对。</p>
“你表达了你的宽宏大度，是粟农这个贱民该死，广也认为其该死。</p>
“可这些事你知道，我知道，天下人知道乎？你将今日的话公告天下，能传得百里否？这百里之内，又有几人信呢？”</p>
吴广顶着两道鼻息，捏着拳头，近前一步。</p>
“广只问你一句话！</p>
“你是想当一具被美人环绕，躺在这宫殿的尸体。</p>
“还是想打天下，得天下，做一个真正的王！”</p>
吴广的单薄衣衫上，还有没消散的寒气。</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