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宦官瑟瑟发抖，不敢为自己的性命吭上一声。</p>
其他宦官，宫女心中有兔死狐悲的伤感，面上却没有一个敢于显露，各司其职，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p>
始皇帝拿起茶壶，自斟，自饮，滋溜滋溜的喝水声音和其他人并无二致。</p>
这位不屑以杀人立威，却威势的帝王悠悠地道:</p>
“在这咸阳城内，朕只要想，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朕。”</p>
嬴成蟜冷笑。</p>
[吹什么牛逼？]</p>
“李牧、吕不韦、廉颇、荀子……”</p>
“……”</p>
始皇帝默默放下茶杯，这茶汤喝不下去了！</p>
立案起身，始皇帝自年轻宦官身边走过，踢了一脚，随口说了声“下去”。</p>
年轻宦官大喜过望，感恩道德，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一直保持正面对着始皇帝，后撤出章台宫。</p>
他不敢多叩头，他怕多叩一个头陛下会觉得心烦再次赐死他。</p>
他很怕死，他怕死怕到甚至不敢向救他性命的嬴成蟜投一个感激的眼神。</p>
“朕无法说服你成为什么样的人。</p>
“但朕可以告诉你，你死以后，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p>
双手抓住嬴成蟜脑袋，始皇帝将其扳到正对着匀速后退的年轻宦官。</p>
年轻宦官垂着手，低着头，身子紧绷，却依旧难掩饰因为心中惊惧而表征出的双肩不住耸动。</p>
“今日你不在，他便死了，你要好好活着。”</p>
嬴成蟜嘴角继续上翘，冷笑中的嘲讽意味越发足了。</p>
“拿我当大侄子教了？他死是你杀的，与我何干？道德绑架对乃公无效，乃公没有道德。”</p>
“那你方才拦什么？”</p>
“……”</p>
嬴成蟜沉默片刻。</p>
“我看不到就算了，我看到，就不行。”</p>
“好，朕给你这个颜面。你走之后，朕再将此人杖毙。”</p>
“……”</p>
嬴成蟜冷冷地看向兄长。</p>
“下次这种事不要告诉我，这会让我的心情很差。”</p>
“朕还以为你会让朕不要杀人，只要你开口，朕就不杀此人。”</p>
“你不喜欢受威胁，我也不喜欢。我不是你儿子，不需要你教我做事。”</p>
“朕不是教你做事，朕是帮你做事。”</p>
嬴成蟜双眼微眯，自两道缝隙中激射的目光犀利无比。</p>
“什么意思？”</p>
“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被刺杀，朕作为兄长怎能坐视不理？朕在继位之时亲口答应过阿父，要好好照顾你。”</p>
“她已经死了。”</p>
始皇帝脸色瞬间冰冷下来，有如千载寒冰，殿内除嬴成蟜以外的所有人全都寒意骤起！</p>
掌灯的宫女手指微颤。</p>
垂手侍立的宦官深埋本就低着的脑袋。</p>
驻守在殿门前随时等候吩咐的两个郎官只觉殿中凉气爆发，透过衣衫，扑进后背，自脊椎骨直窜头颅，比手中的青铜长戈还要凉！</p>
“不够。</p>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被刺杀只诛首恶就行了。”</p>
嬴成蟜面沉似水，怒瞪了始皇帝一眼，拔腿就走。</p>
虽然他知道，现在已经有些来不及了。</p>
“章邯。”</p>
始皇帝的声音从他后面响起，自敞开的殿门传到大殿之外。</p>
“唯！”</p>
殿外一声清脆应喝。</p>
章邯身穿嬴成蟜亲自设计的骷髅甲，站在章台宫门前。</p>
章台宫的宫门很大，章邯的身体不足以挡住整个宫门，连一半都挡不住。</p>
但他站在这里，嬴成蟜便出不去。</p>
“滚。”</p>
嬴成蟜用力一脚蹬出。</p>
章邯掌持腰佩长剑，剑不出鞘，以剑鞘横在身前，硬接了嬴成蟜含怒一脚。</p>
两相碰撞，一声闷响。</p>
章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脚呈弓步，身形岿然不动。</p>
“长安君，得罪了。”</p>
言毕。</p>
汹涌澎湃的内力有如狂涛骇浪一般，自其丹田传至手上，自其手上传到剑上。</p>
章邯后拉剑鞘，张开五指向前推手。</p>
沛然莫挡的大力骤然涌来，被提前提醒的嬴成蟜只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过来，黑着脸后退，避其威势。</p>
章邯打退嬴成蟜乃止，没有进入章台宫，如一尊门神般立在章台宫门前，满脸歉意。</p>
咸阳街道。</p>
城防军以一什为单位，鱼贯而出，各个什长领着手下城防军冲进一个个贵族家中。</p>
每什城防军中都有一名郎官，郎官出具廷尉亲手签订的抓捕令，在一众贵族惊骇的表情中或带走本人，或带走他们的亲属。</p>
有些贵族瘫倒在地，小便失禁，腥臊的尿液流了一地。</p>
有些贵族大叫冤屈，大声叫骂“这是打击报复排除异己”。</p>
有些贵族一言不发，黑着脸快速备马，直冲廷尉府而去。</p>
贵族们如此大的反应不是因为城防军联合郎官一起抓人，而是因为那张抓捕令上写了要抓的人名，却没有写抓捕罪名，违背哪条秦律。</p>
最重要的是，抓捕令上竟然还写着要行的刑罚——枭首！</p>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案子还没有审理，刑罚提前确定。</p>
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波的由来，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比突然下的大雪还要突然。</p>
章台宫中。</p>
被以内力粗暴震退的嬴成蟜很清楚。</p>
章邯这法子用不了几次就会入不敷出，战力骤降。只要章邯不变招，他再试着冲几次就能冲出去。</p>
但他也同样清楚。</p>
章邯这个剑道大师不出剑以精妙剑术迎战，而是如同骤得充沛内力，而不知如何运用的幸运儿似的，以体内全部内力倾泻而出，是在给他留颜面。</p>
无论从哪个方面，章邯都能对其形成绝对的碾压，以内力强压这种碾压方式最体面。既不会伤到他，也不会让其狼狈不堪。</p>
嬴成蟜脸色很难看，始皇帝的声音让他脸色更加难看。</p>
“以往被刺，你从行刺者一路溯源，一直到幕后主使，这条线上所有人都会被刀掉。这次不必你亲自出手，朕帮你。”</p>
他冷冷回应。</p>
“她与我是私仇，不干其他人的事。我已经要人查证过，她没有同伴。不管你要杀谁，都杀错了。”</p>
“朕没杀错。”</p>
廷尉府。</p>
廷尉张图坐在案台上，看上去铁面无私，一脸不怒自威，实则后背尽是虚汗。</p>
堂下足有三四十人跪在地上，一个个都很是年轻，脸上大多是惶恐不安。</p>
这些跪着的这些人份属各家贵族，其中有好几家都是大贵族，为秦国立下大功，历代都有登堂入殿，和秦王开小会的人。</p>
而他，今日却要将这些各大家族的成员全部处死。</p>
虽然他是九卿之一，秦国绝对的高官，再上一步就站在秦国权力金字塔顶了。</p>
但一下子杀这么多人，他压力山大，他将得罪秦国一大半贵族。</p>
若堂下只有跪着的人，张图这个廷尉会有压力，但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p>
张图压力的一大半，都是来源那些站在堂下旁观，不仅自身静默不语，还以严厉眼神示意跪在地上的家族子弟不得言语的各大家族族长们。</p>
甘罗，魏章，司马伊……</p>
一个个单拿出来，都是没当廷尉前的张图，需要仰视的存在。</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