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p>
“臣在。”</p>
始皇帝将没看完的奏章甩过去，恨声道:“让那竖子给朕一个交代！”</p>
“唯。”</p>
盖聂走后，缺了一只耳朵的赵高一脸谦卑上前。</p>
奉上加入了人参，鹿茸，灵芝等珍惜药材，出自太医令夏无且之手的滋补药汤。</p>
始皇帝阴沉着脸接过，拿着银制汤匙小口啜饮几口。</p>
低眼看到手中汤匙锃银闪亮，一把将汤匙丢在地上。</p>
银制汤匙于地上轱辘好几圈，发出叮铃铃脆响。</p>
“换木勺来，以后宫中皆用木勺。”</p>
“陛下。”</p>
赵高双膝跪地，双手交叉放在地上，手背朝上，头颅磕下砸在手上。</p>
“银遇毒变色，以银勺进食可保陛下安危。望陛下保重圣体，不要意气用事。”</p>
始皇帝盯着赵高缺失的一只耳，怒气不减道:“那竖子打掉你一只耳朵，你怎还为那竖子说话？”</p>
十多年前，咸阳宫中筷子，勺子都是用木制品。</p>
这不是因为秦君带头俭朴，而是木制餐具相比于金属餐具隔热，相比于陶瓷餐具耐摔，相比于泥石餐具本身气味更清香。</p>
然在成蟜公子名气渐盛，朝堂上下，宫中内外，皆以其能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之野望，能开古今未有之大局面，是秦国之幸，嬴氏之福时。</p>
其虽身无官职，头无等爵，但在秦国话语权仅次于秦王，多数时候秦王还要腆着脸问其策。</p>
私下里被几位朝堂重臣称作小秦王的成蟜公子，便下令将宫中餐具尽数从木制改成了银制。</p>
时至今日，咸阳宫由始皇帝做主，筷子，汤匙仍然都是银制。</p>
“高非为长安君言，唯忠陛下耳，请陛下保重圣体。”</p>
赵高趴在地上，低下的头颅说出的言辞透着自然，透着恳切。</p>
始皇帝眸子不断闪烁，像要看穿这个自幼与其相识，保护了他无数次的赵国公子内心，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赵高失去的那只耳朵上。</p>
“赵高。”</p>
“臣在。”</p>
“你会是第二个郭开乎？”</p>
咚～</p>
赵高双手挪开，头颅重重地撞在坚硬地面。</p>
沉闷实响伴随着磕破的额头，飞溅的血花。</p>
赵高头破血流！</p>
“陛下曾言，匹夫之怒，唯以头抢地耳。高，唯有一腔匹夫之勇。”</p>
赤红血线如细细红绳，蜿蜒着，流淌着。</p>
始皇帝端起汤碗，双手捧到嘴边滋溜着。</p>
“你与朕自幼相识，数次救朕与危难之际。非万不得已，朕不愿杀你。”</p>
滋溜滋溜～</p>
始皇帝边说边喝，一小碗药汤尽入其腹。</p>
“可你却在逼着朕杀你。”</p>
啪嚓～</p>
瓷碗砸在赵高天灵盖三寸之地，破碎的瓷片切割了丝缕乌发，沾染了点滴红线。</p>
赵高凭借惊人的耳力，可以听到散碎瓷渣在地上蹦跳的稀稀疏疏声。</p>
在其咫尺间破碎的瓷碗，差一点就砸爆了他的脑袋。</p>
赵高可以躲，没有躲，有意控制住身体闪避的肌肉本能，如一尊立在地上的沉重石雕，纹丝未动。</p>
“汤很好。”</p>
始皇帝起身缓行。</p>
有宫女低着头递上散发清香以蜀锦编制而成的白色手帕。</p>
始皇帝接过握持在手中，却以大袖抹去嘴角汤渍。</p>
始皇帝一手拉着赵高那因用力压在地上，紧张不过血而有些酸麻的小臂，亲自将赵高拽起。</p>
另一只手抓着宫女递上来的白色无纹无饰锦帕，擦去赵高额上鲜血。</p>
“不敢劳烦陛下，高自来，高自来。”赵高诚惶诚恐。</p>
始皇帝不与赵高争，将手帕抛给赵高要赵高自己擦。</p>
其脚尖踩着一块大瓷片用力拖动，坚硬的瓷片与同样坚硬的地面摩擦，两者间传出令常人难以接受的尖锐声响。</p>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这瓷碗就是你赵高，朕已经杀你一次。不要做郭开那样的奸佞之臣，不要逼朕杀你二次。”</p>
“高只做佞臣，不做奸臣。”</p>
佞臣谄言献媚，奸臣误国弄权。</p>
赵高一脸谄媚，小心得将始皇帝递过来的手帕塞入衣襟。</p>
赵高将始皇帝摔碎的碎瓷片清理干净，用布匹包好，也收入怀中。</p>
始皇帝见状，不由笑骂道:“这也收入怀中？你也不怕被扎到。”</p>
“此碗代高而死，高能其感恩还来不及，怎会怕被其所伤。”赵高拱手俯首，一脸谦卑道:“高铭记陛下圣恩。”</p>
“呵。”始皇帝失笑，点指着赵高骂道:“你啊，还真是个佞臣。”</p>
“能得陛下笑颜，高为佞臣，心甘情愿。”</p>
始皇帝看着赵高好似发自内心的笑脸，积攒的敲打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p>
要说他对赵高有多么相信，其实倒也没有，他只是心软。</p>
自赵国弃子成长至天下之主，称呼从那个带有侮辱性的赵政变成王上，又变成陛下。 始皇帝在这精彩的人生中见过了太多的人，有曾以为生死与共的朋友知己，也有做梦砍杀了千百遍的仇寇敌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