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知，是长安君说的，臣亲眼见长安君把一小猪放入石灰内。一日后，那小猪猪皮红肿，有灼伤痕迹，遇水开裂。” “……你说此物是那竖子送来的？他说这个，叫什么？”</p>
“水泥。”</p>
“他说这个水泥能抵五年军饷？！那竖子就是这样糊弄朕？”</p>
嬴政一听是嬴成蟜送来的，平静之色尽去，怒气勃发，大发雷霆。</p>
始皇帝怒而跺脚，灰尘四起，衬的其所穿冕服上那只玄鸟如在云中。</p>
盖聂看着沾染不少嬴政身上沾染水泥的冕服，面无表情。</p>
浪费我的剑。</p>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容臣为陛下掩饰一番此物妙用。”付子康见始皇帝发怒，忙不迭地道。</p>
始皇帝冷眼观之。</p>
“朕没记错，你是那竖子举荐而来？”</p>
“是，长安君待臣恩重如山。在臣将要饿死之际，是长安君收留了臣。赐姓为付，名子康。”</p>
一提到嬴成蟜，付子康虽然还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样子。</p>
但明显语气要坚定了许多，眼神中也充满崇敬。</p>
秦朝之时，好多人都没有姓，姓是尊贵之人才能有的。</p>
睡虎地秦简的六号木牍，十一号木牍，分别是惊，黑夫兄弟俩给兄长衷写的家信，三人是亲兄弟。</p>
连秦朝士兵都没有姓，从中可以看出，秦朝有姓之人起码都有一定地位。</p>
嬴成蟜未付子康赐姓取名，这在秦朝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p>
“那为何朝堂之上，你不为成蟜言语。”</p>
“长安君不需臣言语。”</p>
始皇帝眯起双眼，声音有些危险地道:“那如果成蟜要你言语。”</p>
“那臣便言语。”</p>
嬴政看着这位坦然承认，高居庙堂，为九卿之一的重臣，冷冷地道:“汝食朕禄，效忠成蟜，汝不忠也。”</p>
“子康确不忠于陛下。子康做治粟内史，便如在长安君府管账。长安君举荐子康做治粟内史，于子康而言，都是为长安君效力。陛下若觉得子康不可，子康这边辞官回去做长安君府账房先生便是。”</p>
付子康连臣都不称呼了，可见确是有心辞官。</p>
“朕的九卿，还不如那竖子府上一个账房先生乎？”</p>
“治粟内史一年两千石，俸禄还是陛下给的多些……”</p>
嬴政看着付子康身子畏缩，但是眼神坚定的样子，很难理解为什么付子康明明怕他，却还敢这样与他说话。</p>
“大秦九卿之治粟内史效忠成蟜，不效忠朕。你可知只此一条，朕就能杀你！”</p>
付子康眼中流露害怕神色，但是嘴上却道:“长安君说，只要与陛下说实话，陛下便不会杀我。只要管好帐，不管心中怎么想，陛下都懒得管我。”</p>
“哼！”</p>
始皇帝一声冷哼，刚才那肃杀之气，却随着这声冷哼消散得干干净净。</p>
“那竖子这些年顽劣不堪，偏爱观人心，竟把这招数用到朕身上了，真是放肆！付子康，现在是你为你效忠主君赎罪的时候了。”</p>
“你若能证实这些被你叫做水泥的灰土能抵五年军饷，朕今日对你和嬴成蟜既往不咎。若是不能，你二人犯了欺君之罪，便上刑场走一遭吧。”</p>
付子康初还害怕，听完始皇帝全话，长舒一口气，轻松答道:“唯。”</p>
始皇帝一见付子康信心十足的样子，心知这水泥必有奇异之处。</p>
不禁趁着付子康忙碌之际，蹲下细看水泥。</p>
但始皇帝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觉得这就是灰色的土。</p>
他想要用手抓一下，又想到方才付子康说的烧手……</p>
“盖聂。”</p>
“臣在。”</p>
“你抓一些水泥，看看有什么奇异之处。”</p>
“……”</p>
盖聂面无表情，用那种你当我傻啊的眼神看着始皇帝。</p>
“这要是赵高，他便抓了，你终是不如赵高忠于朕。”</p>
盖聂沉默三息。</p>
“陛下方才要我做什么？”</p>
“抓些水泥看看有什么奇异之处。”</p>
盖聂又沉默三息。</p>
“陛下方才要我做什么？”</p>
“抓些……盖聂，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你竟敢戏弄朕！”</p>
“是陛下下旨，要臣记性变差，所看过文字尽皆记不住三息，臣不敢不遵。”</p>
“朕说的是文字，言语可以记住！”</p>
盖聂再次沉默三息：“陛下方才说什么？”</p>
“……没什么。”</p>
“唯。”</p>
朕都没下命令，你“唯”个屁啊！</p>
始皇帝觉得，还是赵高适合当行玺符令事。</p>
奏章批得慢一些不打紧，不被气死很重要。</p>
两人说话的功夫。</p>
付子康已准备好了所有物件。</p>
地上放有半盆清水，一个铁锹，半盆石子，半盆黄沙。</p>
就在始皇帝眼前，付子康先将水泥铲了半铁锹放在地上，又铲了半铁锹黄沙堆在水泥上，再铲了一个半铁锹的石子堆在黄沙上。</p>
然后付子康拿起瓢，一边在水泥，黄沙，石子混合物上浇清水，一边用铁锹来回和弄。</p>
但付子康应该是没干过类似活，弄得黄沙，水泥，石子分散到处都是。</p>
始皇帝看了片刻，皱了皱眉，看出付子康是想将这三者混在一起。</p>
于是夺过付子康手中铁锹，亲自上手。</p>
付子康一声惊呼:“陛下怎可做此活！”</p>
始皇帝不耐烦地道:“你若做得好，当朕愿做？”</p>
始皇帝三下五除二就将三者聚在一起，来回翻搅，比付子康强了不知道多少。</p>
搅着搅着，始皇帝觉得没有黏性了，不抬头道:“是不是还要加水？”</p>
“哦？哦！是是是！加水加水！”</p>
付子康看得有些呆滞，被始皇帝一句话叫醒，匆忙以瓢舀水，慢慢浇上。</p>
一边浇，付子康一边欲言又止。</p>
“想问就问，方才说不忠于朕的胆色不在了？”</p>
付子康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早就知道水泥？曾经和过此物？”</p>
始皇帝还是没抬头，继续翻动着水泥，黄沙，石子混合物，自然地道:“没有，但这和和泥并无甚区别。朕幼时和阿母居赵国，房屋总被赵人毁坏。朕总要和泥填补，不填，便要和阿母受冻。”</p>
“哈哈，多亏朕和泥技术好，那些赵狗再怎么拆朕都能修好，朕和阿母就被冻醒过两次。治国朕不敢说当世第一，但和泥，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朕强。”</p>
付子康听着始皇帝得意满满的话，不知不觉，又有些呆了。</p>
他的眼眶有些水雾，他从没想过，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天下之主。</p>
最自豪的竟然不是治国，而是和泥……</p>
“又发呆？加水！”</p>
始皇帝和了一会发现又没粘性了，抬头一看，发现付子康又开小差了，不耐烦道。</p>
“天下人谁没被冻过，朕冻过你有甚可哭？别以为哭了朕就不治罪，稍候若这水泥不能抵五年军饷，你还是要杀头的。”</p>
付子康一边流泪，一边倒水。</p>
他的泪水混着清水，顺着始皇帝挥舞的铁锹流入水泥，石子，黄沙混合物。</p>
这位忠于嬴成蟜的大秦治粟内史声音有些呜咽地道:“必不会让陛下失望！”</p>
“……那就好，驰道有望，江山永固，天下才能再无受冻之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