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臣先是拿过笔，作势要在这卷攻讦嬴成蟜的奏章上签名。 刚落下一个墨点，周青臣忽然有所悟道:“诸位仁兄皆是博士，青臣不过一介仆射，怎能与诸位并签？待青臣归家另写一封，附在署内奏章之下。既能显声势更壮，又不会辱没诸博士。”</p>
这一番话说的那博士很是受用。</p>
“哪里哪里，吾等交往全凭心意，官职大小有什么大碍。”</p>
那博士一边说，一边自然得从周青臣手中接过毛笔。</p>
“那青臣，你这便回府去写？”</p>
“诺。”</p>
周青臣归家。</p>
命仆从备上饭食，叫来自己所豢养的唯一一个门客，两人坐在一起，一同食用。</p>
“自我投奔君上，君上待我甚厚。君上食何物我食何物，君上睡何处我睡何处。请君上给我机会，报答君上的恩情。”门客食毕，冲着周青臣深深一拜，不再起身。</p>
周青臣三次扶之而不得，无奈地道:“你我名为主客，实为同学，何必如此？”</p>
“受人恩惠不思报之，非人哉！”</p>
“好好好，吾近日还真有件事要与人说之，不吐不快，你我换个地方说话。”</p>
门客这才起身，随着周青臣来到书房。</p>
周青臣先是为门客讲述朝堂上的分封，郡县之争、楼台命案、李斯往长安君府一行，没抓嬴成蟜反而抓了廷尉左监这三件事。</p>
又讲了事情影响。</p>
丞相，九卿，国尉等人则按兵不动各怀心思，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p>
博士署一大群博士要联名请奏，为廷尉左监喊冤，要求严惩嬴成蟜。</p>
且博士署本来是要他也签名，他没签，以身份不合的理由跑回家中。</p>
门客沉思片刻，上来拉着周青臣要走。</p>
周青臣不从，道:“你拉我干什么去？”</p>
“丞相，九卿，国尉等都已位极人臣，年俸两千石，自然不着急。但君上你不过一小小仆射，怎么能和丞相他们比呢？你不能按兵不动。”</p>
“先松开先松开。”周青臣甩脱门客的手，甩了甩手，笑道:“依你之见，我应在那奏章上签下名字？”</p>
“然也，廷尉左监年俸千石，交之可也。君上担心人微言浅，不愿与众博士同写，我却不如此认为。一众博士，唯有君上是仆射，不更显君上之诚？若廷尉左监救出，君上结一善缘。若廷尉左监未出，法不责众，君上亦无碍。此等有利无弊之事，君上何乐而不为邪？”</p>
周青臣重新坐下，笑着道:“吾不与其同签，是不想惹火上身。与一群无知之人，吾自卑个什么劲？我不但不与他们同谏，我还要单独上谏，谏言陛下赦长安君无罪！”</p>
门客大为不解，道:“君上这是何意？”</p>
“你想想，楼台乃官府机构，长安君为何敢在楼台行事肆无忌惮？其不知道这有悖秦法乎？”</p>
“那竖子素来行事不是如此乎？”</p>
“你先前曾听闻其指使人杀人？”</p>
门客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却未曾。”</p>
“这便是了。章邯乃九卿之中郎将，护卫宫城之人，你真以为其能没陛下旨意，便带郎官出宫门？”</p>
门客瞪大眼睛，道:“君上是说，章邯就是陛下派去的！”</p>
“然也。”</p>
“陛下为何要派中郎将为那竖子杀人？其对竖子如此偏爱乎？”</p>
“为何不是那竖子和章邯，都是为陛下杀人？”周青臣脸上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道:“那些人，本就是陛下要杀！”</p>
“那为何陛下为何要杀那四个贵族？”</p>
“为什么，这话问到关键了。那几个人虽然所属各家不同，但却是有共通点的。他们都在同一军营服役。”</p>
门客还是不解，道:“同一军营服役？这跟要杀他们有何关系？”</p>
“因为，他们都做过一些，很不合秦法的事……”</p>
门客接过话：“既然不合秦法，那陛下直杀便是。何需又是遣中郎将，又是安排那竖子在楼台大闹，还将中郎将抓了起来。”</p>
“这便不能告知你了……你既要报我恩情，你字好于我，便为我磨墨誊写奏章罢。”</p>
“唯。”</p>
门客应道。</p>
自去准备毛笔，竹简，砚台，墨块。</p>
门客将墨块切下一小块放入砚台，倒入少许清水，一边磨墨一边恭喜周青臣。</p>
“君上投陛下之所好，必能以陛下之幸，平步青云。”</p>
平步青云？我只是不想死罢了。这里面，水深得很……</p>
周青臣在心里默念着。</p>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p>
咸阳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各家各派，各门各户所思不一。</p>
只有一点大家都很认同，楼台命案和长安君府案件，必与分封，郡县之争有关。</p>
各人选择不一，有的选择明哲保身，有的选择直言上谏，有的选择反其道而行之——上谏嬴成蟜无罪。</p>
在这层暗流在咸阳城涌动，酝酿之际，蓄势待发之际。</p>
始皇帝的令到了。</p>
明日朝会，定分封，定郡县。</p>
翌日，咸阳宫，咸阳殿。</p>
始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黑色冕服，高高在上坐于王座。</p>
群臣皆至。</p>
前排。</p>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国尉尉缭，武城侯王翦，通武侯王贲，廷尉李斯，长安君嬴成蟜……</p>
其实这次朝会，始皇帝并没有通知嬴成蟜来参加，是嬴成蟜自己主动来的。</p>
嬴成蟜这回坐在桌案前，不睡觉了，左臂胳膊肘放在桌案上，单手支着头东看看西望望，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嬴政一眼。</p>
要把我控制住，还不通知我上朝。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当初明明是你要我上朝的。</p>
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看皇兄你把我支走，到底是想干嘛。</p>
始皇帝:……这竖子简直放肆！</p>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冒犯，就像是当初刚当上秦王时，被群臣放肆打量一样。</p>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始皇帝目光向下轻扫全殿，群臣本就坐得笔直的身躯，更为挺直！</p>
“诸君。”</p>
始皇帝之声不响，不重，不大，却恰好能传遍咸阳大殿。</p>
“可有事奏？”</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