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林苏听说过。 此人在曲非烟被斩之后,突然爆发出了空前的激情。 从临桃出山,在五岳山下讲学布道,吸引天下文人无数,他的弟子游走京城,将他的荣耀故事流传天下,甚至青楼之中,都流传着他的故事。 周章缓缓补充道:“老夫说此人最有可能,是因为他已于春节之前,突破文界!” 林苏微微一惊:“已经突破了?” “是!”周章道:“听说他过了上元节,就会万里赴京,每到一州,会用三日时间论一场道,沿途十七州,大致会耽搁两个月,今年三月底,就会到达京城,到达京城之日,将会在贡院论道。” “贡院?”林苏皱眉:“为何不是文渊阁?” 这个文疯子江如岳,没有官职在身,只是一个山野闲人,他的论道,纯粹是学术性,学术性的论道,文渊阁是正途。 官员论道,才会选择贡院。 翰林论道,会选择翰林院。 此人,抛开正途文渊阁,而选择官员的贡院,必有缘故。 周章道:“此人与章居正有旧怨,但凡章居正拥护的,他一定反对,但凡章居正反对的,他一定拥护,岂肯来文渊阁论道?” 林苏目光闪动:“我听说此人之学术根基,乃是孝?” “正是,他当日身在朝堂,也曾官居三品,仕途如日中天,但是,母亲病重,他辞官归田,解散全体仆役,亲身服侍母亲,一服侍就是十年,后来母亲病逝,他在母亲坟前搭茅屋而居,哪怕四野冰封,亦不肯生火,弟子劝他,他言:母在泉下冰寒入骨,儿岂敢贪人间火暖?传为文道佳话。” 林苏皱眉:“这孝是挺让人感动的,可为啥我觉得……有点走极端?” “这算不得走极端,他的一名弟子叫郭巨的,那才叫走极端……”曲文东道:“这名弟子家有老母,家也贫穷,生有一子,一家四口无法养活,这个弟子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掐死,只为更好地让母亲活下去。” 林苏目瞪口呆:“这名弟子……后来如何?” “被他收为开山大弟子,名满天下。” 林苏长吐一口气:“太可怕了!……” 周章道:“可是他那一套,有人喜欢。” 谁喜欢? 皇帝喜欢! 为何? 天地君亲师,这是有排序的,乱不得纲常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孝与忠也是连在一起的,孝父母者,也必定同步忠君,母为嫡母,君为君父! 所以此人的弟子,皇家格外喜欢,于是,他的弟子在官场中开枝散叶,比谁都滋润。 另外,圣殿也喜欢,至少并不讨厌。 这又是为何? 圣道经典中,仁义礼智信忠孝节悌…… 圣殿固然强调广度,却也乐意看到某一个点被人发挥到淋漓尽致…… 此人虽然学术广度不够,但他在“孝”这一字上,却是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将圣道精髓推陈出新,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林苏轻轻叹口气:“此人号称文疯子,我可能还是被他这个外号给误导了,还以为他是一个狂放不羁之人,谁知他‘疯子’之称,竟然是真的在发疯……这样的人,如果成为白鹿书院院长,成为全天下文人向往的标杆,简直是一场灾难!” 周章道:“你这话,跟章大学士一般无二,可是,没有人能阻止他的上位!” “因为他已经是文界?因为他得皇家、圣殿双重好感?” “还有一点,他没有对手!”周章道:“圣殿开出白鹿书院院长的资格条件,整个大苍,唯有他符合。” “真的没有对手吗?”林苏道。 周章和曲文东的眼睛又亮了:“你……” “两位老爷子又理解错了哈,我说的这个对手不是我……” “那是谁?” 林苏托起茶杯:“抛开文位限制这一条,两位老爷子觉得谁最适合白鹿书院?” 抛开文位限制…… 周章和曲文东同时开口:“陈更!” “英雄所见略同也!”林苏大腿一拍:“我也觉得陈更最合适!” 陈更,已然经过了检验,他是他们这个阵营的人。 陈更目前是翰林院大学士,但他跟陛下已经撕破脸,他这个大学士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被抹掉。 他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是白鹿书院。 一旦他主政白鹿,他们这个阵营,就得了文坛半壁江山! 最主要的是,陈更是修史的,修史之人是有血性的,他的血性会传染全天下的文人,万一哪一天,异族入侵,大苍文人才有可能成为大苍的中流砥柱! “可是,他毕竟不是文界……”曲文东道:“虽然圣殿说半步文界亦可主白鹿之政,但何为半步,很难界定,一个是标准文界,一个无法界定是否半步文界,他的劣势太大了。” “我可以保证,他已是半步文界!”林苏道:“此外,时间不是还有两个月吗?两个月时间,他也未必就破不了文界!” 曲文东和周章面面相觑,内心全都大浪翻滚…… 两个月时间破文界? 如果你自己说你可以破,我们可能还信你三分,因为你一直都是文道传奇。 可是,要破文界的不是你,而是陈更! 文界要是那么好破,何至于将陈更卡了整整八年? 章居正卡的时间更长,都十多年了。 两个月时间看起来不短,用来砍柴可以码很高一堆,但文界……岂是以月为单位来衡量的? 林苏出了曲府,施施然穿了城。 整整衣衫,迈着优雅的小步子进了绿柳山庄。 章浩然过来迎接,将他接到柳庭湖畔的快哉亭,这“快哉亭”三字,还是章浩然亲笔题写的,话说在自家亭子上题词,也是每个后辈都在努力争取的待遇,还没有几个人能争取得到——林苏这种怪胎除外,他林家所有地方,他都随便题。 章浩然能题词,是因为他写下了那首彩诗“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快哉”二字,风雅别致,临湖而题,临风赏景赏心情,全都快哉…… “兄弟,有没有听到今天金殿上的惊天要闻?”章浩然一上来就提出了关键话题…… “既是惊天,岂能不闻?”林苏托起茶杯。 “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一边喝茶一边看呗……”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因为章浩然身后出现了一人,正是章亦雨。 妹妹一到,兄长怎么办? 起身…… “我突然想起来,娘子那边还有点事……” 直接妻遁! 章亦雨坐下了:“今天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跟大多数人一样,我怀疑是你干的!” “靠!”林苏跳了起来:“凭啥?” “他们凭的可能是你跟雷正的旧怨,跟太子的旧怨,跟三皇子的旧怨,或者是凭你搅屎棍的本质……”章亦雨慢条斯理地坐下:“而我凭的不一样,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你必须得说出来!你不能冤枉我,就算冤死我,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 章亦雨白眼珠比黑眼珠多:“你昨天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了?京城消失的人多了,你哥都在你嫂子管控下消失了大半天……” “你不一样啊,我回来了,这么好的调戏机会你都错过,足以说明你昨天要办的事情特别特别大!” 林苏眼睛睁得老大,终于一巴掌拍上脑门:“小妞儿你的逻辑相当强大,我竟然无言以对!” “那就认了吧?你承认了,我允许你调戏一回!” 两人的声音全都压在封闭空间中,在这空间里,她相当的狂野。 林苏舔舔嘴唇:“调戏到什么程度?” “放邪的程度!” “我能不能先放个小邪?” “试下!” 林苏道:“陈更大学士还在不在?” “在!你问他干嘛?坏事是你跟他一块儿干的不成?”章亦雨有点吃惊。 我c! 林苏叹气:“我的放邪就是……在两个大老谈事之时,我闯进去跟他们谈话!” 声音落,他开熘! 章亦雨眼睛睁得老大,不会吧?我都允许你调戏了,你居然不调戏?是不是我这块香饵过气了?怎么可能?以我对你这小坏蛋的深层次了解,诱饵过气应该是被吃之后,我守身如玉的,连嘴儿都不给你亲,怎么也会过气? 我不服,打得我冰冷我都不服…… 林苏来到了章居正的书房外,影子给章居正悄悄一传音,章居正都有点懵。 什么? 林苏来了? 大老封闭书房谈事,哪怕是家里起火了,都不应该打扰,林苏身为文道中人,该当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打扰? 出了何等大事? 对面的陈更微微一笑:“他来了,那就更好了,让他进来吧,我们三人一块儿聊聊。” 这或许就是林苏带给世人的观感。 林苏本质上只是年轻人,跟年轻人在一起才是对的,可他一路颠覆着,慢慢改变了老一辈的认知,老一辈人渐渐将他当成了论道人。 林苏进了书房,给陈更见礼,给章居正见礼…… 开门见山:“两位大学士均是文道前辈,小子近日读史,有诸多不解,想请两位前辈指正!” 请教问题的! 趁着两位前辈都在,所以来请教,理由在这一刻变得正统起来。 章居正点点头:“那你今日算是真来对了,若论史,整个大苍,无人能出陈大学士之右,来,坐吧!” 陈更心头微跳…… 章居正或许并不知道这小子史道之造诣,可他知道啊! 这小子之史道虽然难说有多深厚,但绝对是独辟蹊径,就象他上次提及的“史道之变道”,就将他长期坚守的历史观撕开了一道缝。“今日之事,后人之史,今日变事,其史亦变”的观点更是振聋发聩! 前一句话,差点毁了他的史道根基。 后一句话,又重塑了他的史道根基。 两句话,深刻的史观,让这位修史大半辈子的翰林院大学士坐了一回过山车,可见他的史道造诣何等奇诡。 今日,这小子点名要论史! 我靠!你不会是想搞我的经吧? 陈大学士瞅着林苏这张帅脸,心头隐隐升起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