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运慢慢站起,轻轻踱步:“大人,下官觉得各位大人们以前设计的东西有漏洞了,此人哪怕是放在监察使这个位置上,一样可以闹得天翻地覆,他如果真的查到什么东西,即便上头给他压下,他同样可以通过这种阴损的方式,达到他的目的。” 雷正霍然抬头! 是啊,这是个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以前朝官们都有一个思维定势,把林苏放在监察使的位置上,他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你查到谁的问题,都需要向上面报,上面可以选择性地执行! 但今日,他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完全没有! 朝官们不想张文远下台,拦不住。 陛下不想张文远下台,但陛下一样得下这个圣旨! 以后,林苏只要查到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同样可以这么干,直接弄得满城皆知,到时候,谁能压下? 就连陛下,都只能捏着鼻子任他摆布! 这个监察使,不能留! 这是两个监察大员此刻共同的认知! 让他走,想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在监察司,不然的话,他们觉得屁股下面的板凳上全是钉啊…… …… 柳香河白日比夜晚更宁静,阳光暖暖地洒下,柳絮飘飞。 三月时节,草长莺飞。 花香隐隐。 林苏立于断桥边,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一根嫩绿柳条,脸上也是平静无波。 周围偶有游人穿梭,没有人认出他就是刚刚掀起京城风云的林苏。 林苏昨日才入京,两场巨大风波因他而起。 ! 他向李三打听周章这个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章这个名字,他是从陈王口中听到的。 陈王告诉他,周章的儿子周紫立效力于陈王,充当陈王最信任的手下,但被曲非烟给杀了。 陈王还说,如果朝堂有人可以信任的话,周章算一个。 可现在,周章快死了。 他得救! 但是,身处京城乱流之中,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能确定他身边有没有暗探,他甚至不能确定陈王的判断是否准确。 他说周章值得信任,就一定值得信任么? 所以,林苏不打算此时前往周府,要去周府,也只能是暗中行事。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章居正的传讯:来绿柳山庄! 林苏脚下一起,破空,出城而去,下一刻出现在绿柳山庄之外,面对管家露出笑脸:“孙叔,你老又年轻了,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练了什么回春之功?要是真有这神奇的功法,你可得教教我。” 孙管家苦笑:“林公子,你就别在老汉身上练哄人的本事了,小姐都没回来,你练好了也没地儿用不是吗?” 林苏埋怨:“孙叔你这样就不好了,说得象我很假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来,这是陈酿白云边,虽然只是一年之陈酿,但也已经有点味道了,给你老尝尝。”孙老头脸泛红光,显得更加年轻了些…… 阁楼之上,章居正直接翻了白眼…… 大概五分钟,林苏来到了章居正的书房,房门一开一合,整个房间安静了…… “坐!” 林苏坐下了。 “知道因何找你吗?” “知道!”林苏道:“今天的事情是我做的!” 一句话开门见山。 章居正久久地盯着他:“除了拿下你的生死仇敌之外,还有无其他的考量?” “既然说是我的生死仇敌,那还需要其他考量吗?”林苏反问。 章居正目光慢慢移开:“倒也是!老夫今日让你过来,有一事。” “你老吩咐!” 章居正道:“择一吉日,你在文渊阁论道!” 文渊阁论道? “为何要论道?” 章居正缓缓道:“是时候告诉天下人一件事了,文渊阁,亦是文道圣地!” 林苏完全明白。 章居正的站队,已经让文渊阁陷入被动。 他昨日强势露出獠牙,将六大青莲宗师踩入泥潭,虽然痛快,却也被陛下所忌恨,因为这踩下青莲宗师的过程中,他顺带也将陛下踩了一脚——陛下下旨褒奖魏心余,他来个文渊令训斥魏心余,这就是打陛下的脸。 陛下岂能痛快? 陛下不痛快,传递给了朝臣一个清晰的风向标,今日就已有大臣贬低文渊阁,说文渊阁相比较贡院、翰林院以及白鹿书院三大院而言,进取不足。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如果不能及时阻止,攻击文渊阁将成为大苍朝堂的“政治正确”,文渊阁极有可能边缘化。 所以,章居正需要一个让文渊阁名扬天下的契机,什么样的契机能比青莲居正严肃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你青峰论道论的是何题?” “一画论。” “一……画?你论的居然是画?”章居正纵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也有片刻间外焦里嫩…… 林苏解释:“老爷子,我也不想论画啊,但你是不知道那狗屁画圣圣家圣子有多讨厌,我刨他家祖坟,真是他逼的。” 章居正一脸便秘的表情:“画圣圣家逼你,所以你论画,如果乐圣圣家逼你,你是不是上台去唱歌?” “知我者,老爷子也!”林苏笑道:“但这次文渊论道,我不会论画,也不会唱歌,我论算术。” “算术?”章居正有点麻头了:“你这算术……可堪一论?” 如果面对别人,章居正或许不会如此无礼,直接质疑对方学术水准,但面前的人,他真没打算客气,都快成孙女婿了,客气个屁? 林苏轻轻叹口气,这口气叹的,章居正心头怦怦跳…… 林苏道:“老爷子,虽然说满朝官员都瞧我不顺眼,说我是搅屎棍,但我真的有赤子之心啊,我真的对大苍有感情,我爱国爱民忠……总体算是一个好人……我要论算术真的是因为算术有论的必要。算术不是简单的学问,算术,是一门基础学科,算术需要有人来开启一扇全新的大门,我不希望某一天,大隅、赤国这些敌国,率先兴起算术革命,从而成为算术的圣地。” 章居正久久地盯着他,眼中光芒闪烁,良久良久:“三日之后,三月十六!你,文渊论道!” “没问题!” “作好准备,到时候老夫亲自主持,亲眼见证你所说的全新大门!” 林苏心头有点小鄙视,说得好像你懂似的,但表面上还是表示谦虚,轻轻搓手:“好!” “此事就此定下,来,把你刚才贿赂老孙的什么陈酿拿出来,品一品有何不同……” 林苏眼睛睁得老大,老爷子,我一直以为象你这样的文道前辈,跟偷窥者有本质的不同,现在看来,也没啥不同啊?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刚才送出去几坛陈酿白云边? 两杯陈酿白云边倒入杯中,章居正轻轻一闻,浅浅一品,脸上尽是陶醉:“有点意思,此酒少了三分辛冽,多了七分醇厚,你身上带了多少?” “一百坛……” “都留下!另外,下个月老夫寿诞,给老夫送上两百坛……” 我靠!你打劫啊,这酒到目前为止,总共只有五百坛,你老头一人占一大半?但林苏瞅瞅他的脸,想一想章亦雨的胸,还是咬牙:“行!” 章居正开心了,一杯杯地喝。 连喝了三杯,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张文远,你预计会是个什么结局?” 林苏微微一怔,一时没有回答…… 章居正自己回答了:“你有没有想到,他会进入白鹿书院,任客座教授?” 林苏微微一惊:“定了吗?” “曲非烟亲自答应的,你说呢?” 林苏托起酒杯,一时无话…… 章居正似乎颇有意外:“你这并不是很意外的表情,也不是失落的表情。” “意外还是有一点的,但失落……显然谈不上。” 章居正道:“此言该是言不由衷!需要知道,张文远只要入了白鹿书院,以他的手段,他就有办法给自己正名,而他的张氏家族,终有一日,还会东山再起,你与他之输赢,或许还得再定。” 林苏澹澹一笑:“看来这次论道,我真的得认真准备准备了……老爷子,告辞!”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起身一拱手,踏出了书房。 他一消失,影子出现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章居正的书房。 “看出了什么吗?”章居正道。 影子轻轻抓头:“只看出了一点,这小子的陈酿白云边可能真不多,刚才老爷提出要两百坛的时候,他表情相当纠结……” 哈哈…… 章居正大笑,笑过了再问一句:“你就看到这些?” “老爷你指的是……” “今日的事件,或许还没有完!” 影子勐地一惊:“老爷你的意思是……他拿下张文远的尚书职还根本不是最终目的?” “张林两家刻骨之仇,一个罢官如何平息他心头之怒?他刚才说‘本次论道看来得好好准备下’,这个‘准备’,怕是大有名堂……” 影子突然盯着窗外,脸色很奇怪:“难道说……他再度从西州惊变中捕捉到了灵感,先毁掉张文远的官印,然后直接杀了他?” 毁掉官印,直接暗杀。 这个推断很可怕,而且非常合乎逻辑,张文远今日除了尚书职,没了官印保护,往日杀不了他,现在有了一个机会。这跟当日西州时,“张纯之死”本质上一模一样。 章居正否决了:“不至于!这倒不至于!” 影子道:“可他已经换上了夜行衣,活脱脱一个杀手模样。” “啊?”章居正勐地弹起,脸色大变。 影子眼观窗外,补了一句:“可能老奴猜错了,他换上夜行衣也许只是方便偷香窃玉……他上了西山!” 章居正脸色风云变幻,一声怒吼:“王八蛋!……” …… 影子看到的,其实不是事实。 林苏换上夜行衣,上了西山,也并不是偷香窍玉,他只是谨慎。 前一刻他窜入了西山的山林之中,后一刻,他无声无息地出了西山,进入之时,张扬得很,出来之时,无声无息。 如果有人追踪的话,会把公主殿下的西山别院、陆幼薇所在的禅房、毕玄机的半山居,当成追踪林苏的重点区域,决不会想到,林苏在西山片刻都没有停留,他已经进了京城,穿小巷,越院墙,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南城一家宅子后面。 这栋宅子,是周府。 御史周章的京城祖宅。 周章的宅子足够大,三进三重,宅子也足够老。 在现代人看来,旧屋不如新房,但在封建社会并非如此,相反,房子如果太新,反而是很丢人的一件事情,这折射出来的是什么?你是个暴发户。 而深宅大院,古木森森,意味着这户人家,是有悠久传承的。 周家的确算得上是有悠久传承,周家早在三百年前就进京了,三百年时间里,周家辅左过十七个皇帝,四代成为帝师。 夜已静,夜又渐深。 院子里往来的丫头渐少,几排房间的灯光依次熄灭,灯光一熄,后院的荷花池没有了反光,变得幽深黑暗,几瓣残红飘落,水底的鱼儿抢着花瓣,一弹一个翻身,荷池里传来噗的水声,一圈涟漪在黑夜中消于无形。 林苏躲在院外的一株大树上,盯着最中间的那间房。 那里就是周章的病房。 他也全面检测过整个周府的防护,周家身手最强悍的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侍卫头目,众人称他为“雷头领”,雷头领窥人巅峰境界,实战能力估计跟林苏不相上下,至于其他人,就不在林苏眼中了。 前院那边突然有动静,雷头领一步穿空,无声无息地滑过长空,落到了前院一棵树上。 林苏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