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办事十分利落,很快从白崇赞处借调了一个指挥的马军,郭信又向王进讨要了祁廷训的一个指挥,于是郭信手下便暂时有了三个指挥拢共一千余人马。 短暂的准备就绪后,郭信也不在长安多作停留,七月初七正逢乞巧节时正式开拔,绕过长安城去与西边的赵晖回合。 临行之前,王峻亲自送行,正要行时王峻临时起意,为郭信在幡旗上写下“射虎军”之名,算是为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禁军赐下了名号。 射虎军刚刚上路,西边赵晖部传来消息,得知其已在凤翔府东边四十里的岐山县整顿驻防,请他率军尽快前去听命。 战事紧急,郭信不敢怠慢,每日行军四十里,对于以步军为主的射虎军而言已是不慢,然而几乎每走一程就会收到赵晖的催促。 急切行军之下,将士们疲劳不堪,加之天气炎热,白天的赶路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夜间也没有一点凉意,被太阳晒得炙热的道路把白天吸收的热气散发回来,士卒们皆要拖着两只脚才得前行。 郭信第一回独自指挥军伍,很关心军中状况,见将士们显露疲态,决定在离岐山不远的扶风县内修整半日,这样既不耽误行程,又可让军中得到短暂的休息。 扶风是座小县,估摸不过二里见方。守城的县令得见射虎军到来,提前准备了粮草犒军,虽然不多,但在眼下缺粮之际足以表证心意。 此时文人百姓们普遍对军汉们心存畏惧,郭信对此早有见识,也知趣地没有率军入城,收下辎重在城外搭起营帐。 依城简单扎营后,郭信又让郭朴叫来另外两位指挥使商议哨岗和巡逻事等。除了祁廷训外,护圣军抽来的马军指挥使名叫王环,竟也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指挥使。 经过几日相处,郭信对两人略有熟悉,祁廷训身材魁梧,性子也很耿直,不过与史德珫不同,这家伙嘴巴快,却也比较顺从,身处同为指挥使的郭信之下也毫无怨言。王环相比祁廷训便显得略有些矮小,此外或许是出身马军的缘故,听令干事很是利落。不过要说起来,护圣军和奉国军素来有些不和,先前在护卫李皇后去东京的路上,若非解晖及时劝解,两军还险些在皇后的驿馆前闹出动静来。不过郭信和王环都只是下面的指挥使,上面的斗争就与他们的关系不大了。 待两人到后,郭信便开始布置:“还是与前几日相同,王指挥选派斥候,以东面为主,在本地五里之外散布哨骑。祁指挥与我各出一都人手负责四面哨岗及营中巡视,你前我后,丑时换岗。” 祁廷训先言:“我没异议。” 郭信看向王环,王环也爽快道:“就按郭指挥的法子。” 郭信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一句:“我军已经进入凤翔境内,虽说前面战事未起,但孤军在外,还是要小心为上。” 二人领了命,很快告退离去。郭信正要休息,郭朴突然又进来禀报:“帐外有人求见意哥儿,自称是侯益之孙,什么……侯延广求见。” 侯益是前任凤翔节度使,先前也是私下勾结蜀国,结果被刘知远授意王景崇率禁军讨伐,自己又偷偷跑回了东京,通过贿赂史弘肇等人,一番巧妙运作,竟翻身一跃成了开封府尹兼中书令,在朝中说了王景崇不少坏话。如今侯益高居庙堂,反倒是前去平叛的王景崇成了反贼。谁都看得出这两人过节极深,郭信也不禁想到:王景崇身为禁军将领据城反叛,倒有一大半是被侯益逼出来的。 至于侯益家人,据说只有一子在外任职侥幸躲过,其余数十口家人先前都已被王景崇屠戮一空。 因此此刻帐外来客说的有名有姓,身份便很是蹊跷,郭信心下好奇,叫郭朴将人领进来。 郭朴很快回来,身后却跟着一个女子。女子穿着布衣,糟头乱面看上去有些狼狈,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进来后瞧见坐在位子上的郭信先是一愣,随后才微微屈膝朝郭信勉强道了一个万福。 郭信怀疑的眼光朝郭朴看去,郭朴认真点头,表示就是此人了。 郭信又细细朝女子打量,发现女子虽然面容脏乱,但除去长得黑了些,五官样貌并不算差,且其腰背挺直,手指细长,一看就是长期不事劳动,确实不像普通农妇。 女子一言不语,直到迎上郭信的目光,又连忙低下头来。 郭信打破沉默,饶有兴趣地问她:“你是侯延广?” 女子连忙摇头,将怀中孩子微微一抬:“将军说笑了,侯延广是这孩子。” 郭信点头,又问:“你说他是侯相之孙,可有凭证么?” 女子当即抱着孩子跪下:“此子之父正是侯太公的二子,隰州刺史侯仁矩,侯家一家七十余口,尽丧于乱贼王景崇之手,只余这孩子侥幸逃出生天,还望将军明断。” 郭信接着问:“你既说王景崇灭侯家一门,这孩子为何能独自保全?你又是何人?” 女子再开口时已带上了哭腔:“妾身刘氏,本是这孩子的乳母,那王景崇丧绝人性,灭侯府一门,为了保全主家血脉,我以自家骨肉换此子逃出,不知遭了多少苦难才逃到此间。听闻将军是朝廷禁军兵马,妾身才特来投奔。若是将军不信,我也再无他法,只有一路乞食往东京去寻老太公了。” 刘氏说罢哭得越发惨切,怀中的孩子也被惊醒,跟着刘氏一齐痛哭。 见刘氏既不要钱也不要饭,只说要去东京寻侯益,郭信听到这已经相信了大半,连忙道:“勿要惊扰军帐,本将相信了。” 刘氏看了郭信一眼,强打着精神拜了一礼,却依旧低声泣涕不止。郭信见着刘氏心下可怜,心中暗想:人在独自遭受苦难时,不论多大的委屈都能忍受,而一旦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达成目的,所受过的所有委屈苦难就再也绷不住而便得无法克制了。 只是值此夜深人静之时,从自己帐中传出去妇人的声音恐怕要遭将士非议,于是连忙亲自上前扶起刘氏:“夫人快快请起,既是侯相之孙,本将没有不救之理。” 郭信又吩咐郭朴前去找些干粮清水来,刘氏终于止住哭泣:“妾身有失礼数,让将军见笑了。” 刘氏说完作势又要行礼,却被郭信一双手有力地扶住。看着刘氏脸上鲜明的两道泪痕,郭信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妇人哪里是黑,只是沾了尘土显得脏罢了,而那张蒙尘之下的脸庞,真是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