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已经到了末伏,再过几日眼看就要入秋,天气却依旧炎热。没了战事,郭信每日便只在军中点卯时露个脸,其余时间多待在帐里看书,偶尔也练练书法。盖因先前起笔家书时竟发现自己下笔已有了几分生疏,虽说自己是个武将,但后世有句话很在理,没文化会吃大亏。 在军中安稳了几日,从后方运入营中的粮秣突然增多,随后就听闻郭从义从澶州远道而来的人马终已经抵近长安,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人——内客省使王峻。 郭信对王峻印象较深,先前他事,正式成为当朝宰辅之一了。 郭信这才明白,王峻之所以出现此地,竟是朝廷为城下禁军派来的空降上司,其临时由河中调来做行营兵马都监,应该正是枢密院出于在行营中制衡郭从义的意思。 至于郭威在这个时间突然以枢密使之身加官宰辅,倒让郭信毫无预料,不过郭威在信中没有细说缘由,郭信也就无从猜测朝廷用意。 七月的头一天,郭信随王进等人一同在营前迎接郭从义。只见官道上的人马一拨接着一拨,不过除去郭从义的亲兵牙军外,郭信发现其行伍之间装备精良的兵马很少,其中还有部分一看就知是混杂着老弱充数的。 不过这年头藩镇诸军,尤其是中原、河北一带常年因战乱而人口凋敝的旧镇,确实是衰落日久,早已不复几十年前那般各个威名赫赫,如今更多的只是徒留威名罢了。 郭从义很快就在自己新设的中军大帐中召集众将议事。 众将到齐之后分列两边,上首坐着两人,右边一人神情穆然,身着红色官服的正是内客省使王峻,左边那员同样神色严肃的将领就是郭从义了。令郭信略感意外的是,郭从义看上去竟比尚洪迁还要年轻许多,顶多只有四十岁的年纪。 只是郭从义年纪虽然不大,在军中却资历深厚,听说其出身非同小可,乃是前朝庄宗李存勖收养的养子,直到晋朝时才又复姓郭氏。后来又在太原受先帝刘知远举荐为将,在代北与契丹打过不少胜仗,因此深受刘知远喜爱。哪怕在之后刘知远起兵时,郭从义也没落下功劳,先是担任先锋渡河,又背着骂名杀了被契丹人拥立为帝的李从益,如今虽然外放藩镇,却也实在称得上是汉朝立国的元老重臣了。 没容他继续多想,王峻很快就站起身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份杏黄的帛书,润了润嗓子道:“众将听旨意!” 众人皆单膝跪地,王峻接着道:“尚洪迁本国之忠良,亟历戎事,诚可托也,而今卒于贼手,朝廷深感其哀,赠中书令……然大军不可无帅,官家旨意,着内客省使王峻,即日赴永兴府,任永兴行营兵马都监,全权节制行营禁军兵马。” 底下众将一片哗然,郭信提前从郭威的信中已经得知了其中缘由,自然心下了然。 王峻读罢旨意,也不管众将反应,便坐回原座,任由军将们窃窃私语,直到郭从义接过了话题。 “不论如何,战事为先,如今战事不利,是何缘由?白都使且说来听听。” 被点到的白崇赞抱拳答道:“禀太尉,末将以为原因有三,一是长安城高池深,攻之不易;二长安城本就府库充备,如今城中粮草甲备尽入贼手,贼人得以高枕无忧;三是赵贼勾连河中,如今河中未平,贼军心存侥幸,有心坚守。有此三点,故而我军急战而不能平。” “白都使说的有理,”郭从义听把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缓缓道:“听闻赵思绾曾生剖人胆下酒,还言吞人胆至一千,便胆气无敌,如此看来,实是个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之辈。” “不过官家让咱们来平叛,正是诛灭此等宵小,还此间太平。”说着郭从义解下腰间佩剑,拍在案上:“本将行至东京拜见官家时,官家赐我戎装、器仗,且授我永兴军节度使,此剑便是其中御赐。官家托我大事,我岂能有负官家重托?” 众将听得认真,郭信却在心里嘀咕:像尚洪迁,郭从义这般大将,临到战前一定要拿剑说两句么? “不过,再照先前的法子猛攻急攻是不行了,古往今来强攻破城,有不少法子,但最好的法子确是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围住孤城,等城里的人饿死。” 众将愕然,却见郭从义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过了片刻,郭从义的声音又道:“尚虞侯以悍勇闻名,朝廷失此大将,在这关头实非良讯,只是如今禁军人马折损不少,我军又从澶州远道而来,正是人马疲乏。故而本将以为,当务之急不是破敌,而是修整。刚才白都使所言赵贼高枕无忧,我见不然,城中百姓十万,府库怎么充足,也消不了太多时日,到时饿殍遍地,就只有不战自降一途,难不成贼军人人都学赵贼捉来百姓生吃人胆?” 这时都指挥使何徽试探着道:“可如今粮草不济的不仅是贼,自咱来后便是缺粮日紧,大军若要怠于城下,不知太尉准备如何长久与贼相持?” 郭从义冷冷地哼了一声,拱手朝着东边遥遥一举:“军国大事,尔等匹夫知,朝廷就不知?前些日子官家已命工部侍郎李充任西南面行营都转运使,督调河东、中原之粮开来关中接济,待捱到秋后,粮草自会充足。” 这回没人再出言反对,大伙本来也不愿意接着打,这下正遂了心意,皆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