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什么种族,婴儿的啼哭都是最令人厌烦的噪音之一, 尤其是在要塞的封闭环境下,余音绕梁,更是令人心烦意乱。 我命令那老头儿让婴儿闭嘴,结果也是徒劳无功,老头子只是把婴儿交给一位妻子,哄了半天还是照哭不误。 连长,也就是强尼大哥,催促我们尽快完成安全检查,把幸存者押送出去。 我通过翻译机器人告诉那些蒙着面纱的女人,希望她们配合一下工作,解开宽大的长袍,以确认身上没有危险物品。 六名塔达林女人显得异常暴躁,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老妇人掀开面罩朝我吐口水,老头子铁青着脸不说话。 这时候,奥列格老兄说道:‘这帮外星老娘们儿觉得咱们馋她们身子,皮包骨头有啥好看的,还挺自作多情……’ 当时的情况令人崩溃,闷热潮湿的地下仓库里,老头子的抱怨,老女人的唠叨,再加上婴儿的啼哭混杂在一起,挑战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耐心。 强尼老哥命令我们,强行扒下塔达林女人的长袍,检查完了赶紧押走。 不巧的是,这句话也被翻译机器人转换成了塔达林语言,对方一听立马炸锅了,塔达林女人激动地推搡我们,婴儿哭得更大声了,老头子也在没完没了地逼逼叨叨。 当时……我真的……感觉脑袋都要爆炸了,就好像脑子里有几万只蚂蚁在爬。 然后,强尼老哥似乎发现了不对劲儿,我们看到他拔出自动手枪,顶着老头子的脑门儿,大声叫嚷着让他解开长袍。 对方仍然不配合,强尼就用手去撕扯,想不到这薄薄的衣料竟然还挺坚韧,用力扯了几下只是崩掉了几颗纽扣,愣是没拽动。 那塔达林老头子越来越激动,我注意到他把一只手插进了口袋里。 强尼也看见了,大喊着让我们开枪,全杀了。 我愣住了,这是我,就在那不久前,就是他亲手晋升我为下士。 ” 林奇手里攥着空酒杯,说得绘声绘色, 屋子里格外的安静,就连平日里最吵嚷的夏福特也安静下来,西格德莉法则是呼吸急促,似乎自己也亲历了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她想:(原来……被撕掉的436页和437页是这么回事,他自己都不想回忆这些。) 亲历者强尼·布雷泽不断地点着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渴了。” 林奇拧开一瓶碳酸饮料,抿了一小口,然后继续说道: “ 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好几天没缓过劲儿来,除了爆棚的负罪感,还有满脑子的疑问。 我想,如果自己当时开枪了呢? 会怎样? 露丝凯尔小姐不会死。 可我呢? 在朝着女人和婴儿开枪以后,我还能有一宿安寝么? 我被这些无尽的疑问所折磨,纠结着自己的军旅生涯该不该继续下去。 我得承认,那些天里,我整个人都颓废了,险些患上抑郁症。 两天后,强尼大哥逐渐撒了气,他找我单独谈话,和我说对不起,他说,林奇,我不该吼你,更不该用上了膛的手枪指着你, 万一走火了怎么办,联邦会失去最有潜力的战士,我会失去一位生死兄弟,他把下士军衔还给我。 那场战争结束后,我回家养了半年的伤,失眠抑郁困扰着我, 越想越深,越想越睡不着觉。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在外星种族看来,来势汹涌的人类联邦,绝对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如果我们看上了一颗适宜生存或者资源丰富的星球, 人类殖民者会毫不留情的,清洗掉那颗星球上一切的低等外星生物。 某种意义上, 人类在他们眼里, 和那些眼睛散发红色光芒的亡灵海盗,吞噬一切的虫群生物舰,以及汹涌的绿色兽人浪潮, 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们泰拉联邦以文明礼仪之邦自居, 有艺术,有文化,有思想,是银河星盟中体量最大的常任理事国之一。 但是……那些被我们称为野蛮人的族群……真的就活该被毁灭么? 那几个月里,我食欲下降,体重下降很多,因为缺乏睡眠,健康问题越来越严重。 母亲和妹妹急坏了,害怕我和那些老兵一样患上了战场ptsd综合征。 妹妹不知怎么的,竟然弄到了连长的联系方式,找他帮忙。 几天后,强尼老哥就来我家做客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说的; ‘ 思考? 你不需要思考,那是老学究的工作。 记住,你是斯巴达连队的战士,精锐中的精锐,人类之矛。 你的天职就是杀人, 别问命令是为什么,只管执行就是。 别多想,只管抡圆了刀子,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下去,在打仗的时候杀人,这是陆战队员神圣的天职。 (注1) 你, 马库斯·林奇, 虽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强者,但也只是人类联邦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不要想太多,闭上嘴,然后战斗,直到胜利或者死去。 想想看,如果每一名士兵都要在战斗前找指挥官或者心理医生谈心, 说什么自己要祈祷,要寻找战斗的理由, 去他妈的!那样的话,人类早就被毁灭几百几千次了! 记住,我们人类现在的地位可不是靠谈判得来的, 星盟诸国只看重实力,我们不扩张别人就扩张,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只有依靠铁与血,才能在黑暗残酷的宇宙中容身。 这场战争或许不是正义的,但却是必要的, 我们是人类,我们可以背叛任何人,就是不能背叛我们自己。’ · 此番促膝长谈之后,盘踞在脑海中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我终于找到了开枪的理由, 我是人类啊,这理由就够了。 之后的军旅生涯,我再也没有犹豫过,成了杀伐决断的老兵,为了人类的利益流血流汗, 参加一场又一场艰难的战役,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青涩与彷徨。 ” · (注1):此处借鉴前苏联作家,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创作的诺奖作品《静静的顿河》中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