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刺眼的光线,桑暮野看到仰雪练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上等茶具。 他执着茶杯浅浅喝着,也不知来了多久,续了多少杯。 夏风微拂,仰雪练鎏金雪袍翩飞,璀璨之色如湖面波光让人炫目,他就睁着一双淡眸探来,神情掩在交错的光芒中,喜怒难辨。 桑暮野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得如芒刺背,全身泛凉。 “怎么不说话?” 仰雪练动了动薄唇,平静无澜的琥珀眸是如玉石般的澄净透亮,却格外渗人。 桑暮野口水吞咽,可不过转瞬,他的脸上就重新堆满笑,蔼蔼桃花眸如缀万丈碎星,不露任何端倪。 “大热天的闹得人心里烦闷,我就出门散了散心,才感觉舒坦了不少。”他笑嘻嘻地说。 说罢,桑暮野就如平常般走近,毫无隔阂芥蒂。 仰雪练就这样看着他,淡眸里笼着些许思量,高深莫测的:“散心?倒是散心到那些官员的门庭宅邸了。” 他如同说笑一般,音色淡然清透,话音落下后,还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水。 桑暮野心里却如惊涛激荡,许久不曾平静。 他的行动,已经被舅舅全都摸清了? 可他分明已经很小心地避开耳目,避开黑曜,不想再重蹈先前的覆辙,可看着舅舅如今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桑暮野眸光流转,他很急,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急。 或许舅舅什么都没摸清,只是意外瞧见了他出入官员府邸,这才突来试探,若他此刻自乱阵脚,就等同于自爆。 桑暮野凝眸,心绪很快就平稳镇定了下来,“为了找舅舅我在北琅待了好些日子,回来后又因为诸多琐事没有闲下来过,今日正好得空,就忍不住串串门,都是小时候抱过我的叔叔伯伯,我去那儿散心,吃些点心,总是可以的吧?” “再者,舅舅应当也知道,我就是那种闲不下来的性子,最喜热闹了。” 他边说着,就熟稔地坐到仰雪练跟前,又朝他讨要了杯茶水喝,一举一动皆是自然自若。 仰雪练把水递给他,琥珀眸一如既往的淡然如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渴死我了,天可真热。”桑暮野热得不行,将茶水一饮而尽。 仰雪练盯着他,许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桑暮野喝了一杯,又斟一杯,越发淡定坦然。 仰雪练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小厮上,状似随意的口吻:“你这随从,瞧着眼生的很。” 戚九竹垂头恭敬跟在桑暮野身后,这乍然响起的疑问惊住了他。 日照下他后背濡湿,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桑暮野额前落有薄汗,双眸却亮晶晶的,如碎星搅动:“我身边的黑曜已经没了,他有好去处我也不留他,可我堂堂苗疆少主身边总要有个可心的人才是,虽说是张生面孔,但胜在忠心,难道,舅舅这也不允吗?” 说到最后,他抿了抿唇,眼中似有委屈,似有埋怨,却独独没有怨恨,就如生闷气的孩童可怜兮兮的。 “我怎会不允?”仰雪练收回视线,“既然是个忠心的,那便留在你身边吧。” 他拂了拂袖袍,萦绕在周身的压抑威慑顿时消散,就连风吹声也变得轻缓了许多。 戚九竹悄悄松了口气。 桑暮野僵直的脊背微松,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笑嘻嘻的:“多谢舅舅,舅舅今日来此还有何事吗?” 仰雪练淡声道:“本是闲来无事想来你这坐坐,可见你不在,就坐在树荫下等了等,不曾想,你倒是乐不思蜀的。” 桑暮野挠挠头,笑得心虚。 仰雪练摩挲着杯沿,又说:“你前几日与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了想确实有理,我为苗疆之王的确不该因为一己私心,而弃百姓安危于不顾,这绝非君王所为,我深感惭愧。” 他说罢,眉眼低垂,轻颤的睫羽挡住了他眼内惑光,一时瞧不真切。 闻言,桑暮野有一瞬微讶。 他舅舅这般执拗的人,竟会突然改变想法,这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可这低头示弱来得太快太突然,也太诡异了。 桑暮野眸光微烁,笑着接过了话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舅舅不必惭愧,只要日后知错能改,问心无愧便好。” 仰雪练抬眸,深深望着他。 之后,两人又说了许多,直到感觉日头太烈太闷,仰雪练才起身离开。 桑暮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想了许多。 片刻,桃花眸里掠过几丝复杂,几番交错,衬得他双眸深邃如海,浩瀚无际。 或许,博弈才真正开始—— 山庄小院繁花正浓,摇曳的花枝伴着碎金光芒映衬在窗纸上。 繁茂花枝窈窕,宛若浓墨勾勒,绚烂万千。 正午已过,光照减弱,浅金色的碎光从外透过,将白玉棋盘染得晶莹剔透。 温染颜与凤栖梧正坐在西窗下对弈。 黑子白子瞧着旗鼓相当,相安无事,可落子变化之际,争锋相对之势人腾起,是如一场无硝烟之争。 温染颜执着白子,眉目浸染在华光下,雪肤剔透,娇容潋滟:“听戚九竹说,仰雪练好像开始跟桑暮野示弱了,似是对出兵北琅一事极为惭愧。” 白子落下,盛满锋芒。 凤栖梧看着棋盘局势,手捻黑子,语调散漫:“这种鬼话,你信吗?” 温染颜见他迟迟不落子,巧笑盈盈道:“自然不信,他有示弱这一出必然是察觉到了桑暮野的异动,才想着迂回来试探,或是用言语来动摇,将其安抚下来。” “还真是诡计多端。”凤栖梧说话时,手中的黑子紧跟着落下。 刹那,棋盘局势多诡谲,争锋之态越发明显。 就如仰雪练与桑暮野,初看平静无波,可内里却诡异丛生,暗流涌动。 “那桑暮野信了吗?”温染颜眉眼轻抬,眸里流淌着华光,如星月皎皎。 凤栖梧盯着她的眉眼,眸光灼灼:“他应该不是个蠢的,不过,仰雪练既然有所察觉,那就得快些行动了。” 速战速决,就能快些回到北琅。 回到自己的地盘,才能肆无忌惮…… 凤栖梧始终紧盯着她,黑眸里起伏不定,转瞬又多了几分若火的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