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源是到京后第三天才到户部报到,他之前在回家前就写了告病,这时仍是到任前。 当然,这时吏治相对于张居正时已有所松懈,晚到任几天也没什么事情。 户部大概会在五日内告知吏部并证明已经到任,指出报到具体时间。 倩倩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且接受了这边的物价,连甜水每日里花钱买两桶也不再心疼了。 她给自己设定了个目标,既然何济源的俸银不一定能支撑家里的支出,不如充分发挥传统技能,女织。 当然棉布太便宜,棉花都要六七分一斤呢,赚不了多少钱,只能自用。 不如买丝织绢,再找个染房染成色卖给牙行,生丝价一斤五钱,每匹她粗算了下,一匹可赚得两钱,按一人六天得一匹计算,除去工食油灯费,还可净赚一钱。按以前一家人织二百匹算,可净赚二十两。 这可是除去工食的二十两,相当于家里的仆妇自己养活自己不说,还额外赚进二十两呢。 说做就做,派了在家的双喜去外面订了两台织机,只用了不到一两银子,暂时放在院子里。 又买了络丝、绕纬、竹木镬子这些,简单的工具就自家人做,不几天就备完了。买了三十斤生丝先用着。 给何济源买了一头驴,花了二两,没地方喂,只能暂时拴在门前的上马石上。 又买了套鞍配,花了六钱银子。 何济源通过同年的帮忙,将大点的男孩子们送到离家不太远的一个书塾里读书,由一位在京举人教学,每月书费二两银子。 除了织绢,还做香油,北京城中香油价从二分到六分都有,上好无水气的六分。 一担芝麻一两三钱,按一担可熬四十斤好油来算,那可赚一两有余。就算不售出,自制也可省一两多不是?何况又不是不会做。 还有便是或许可以开个小生药铺,这是驾轻就熟的,当然不能让双福或双喜办,他们俩一个作何济源的长随,一个忙着家外的杂事,都分不开身了。到时再请个朝奉就好了。 与之前揣着一百多两银子赶考的何济源不同,这回他们带了三千两银子赴任,应该可以用好几年,就算开不了大铺子,也可开个小铺子谋生用。 她将想法跟下衙的何济源说了,何济源对开生药铺挺有兴趣,不过他有个新想法:“我听说京城的印子铺利息颇高,有当物的月息二三分,无当物的月息四五分,咱们只开个小的也可谋生了。” “印子铺?”倩倩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去印子铺里当过东西,自然不晓得里面的动作,于是问道,“这是相公从哪里听说的?” “自然是从徽商和山右商人那些人处。”何济源轻轻说,“我今天去上衙,除了正事,认了一些同僚,还拜访了两个同年。你晓得的,京官俸禄少。 今时又不同往日,众人都想办法敛财,有开绢缎绸铺的,有开客栈酒楼饭馆食馆的,也有开绒线铺、茶叶铺甚至是书铺的,门路多的还贩起盐来。他们跟我说起印子铺和京债的利息。京债我是不会涉足的,印子铺倒是可以一试。” “那相公想拿多少银子来开个印子铺?”倩倩也有些心动,五分利啊,就是怕能不能收回,若是有当物三分得也是高的了,不比辛苦织绢来得容易? 当时何济源主官的那几个县也有印子铺,也是由徽商经营的多,曾经听柏崽说生意竟然不错。 特别是一些农家压了田地借钱应急的,听说与县衙皂隶勾结,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多,当的人家稍不慎便失钱失地。 那时她还劝过何济源打击这些不做好事的印子铺,不过听说这些铺子后面是当地的大族,语言敲打或限制一下可以。 真正地要查抄却找不到由头,也不合适,毕竟那些大族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也不知哪个的亲朋便是京官或者哪位高官的门生。 如今自家要入这一行,似乎有些与自己的初心相悖。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个小的,这京城正阳大道边人又多,京官多,少不了人来当物,咱们只收当物,不放贷,多则三分,少则二分,入本一千两。咱们只要找个徽州的朝奉帮忙照管,每月里二两银子的工食,再给分点利息。剩下的就是每隔几日结下账,收下现银。娘子看如何?”何济源想得挺美。 “好是好,”从见识上来说倩倩肯定是比不上何济源的,“那人找好没有?” “这倒没有,我想着跟一个同年合伙,找个诚实靠谱的。” “这京城里的喇唬那么多,人都变油滑了,哪里有什么诚实靠谱的?”倩倩颇不以为然。 她在这里才几天,就对碰到的那些小商小贩的行事语气有些不喜,一个个锱铢必较的,为几文钱甚至可能打起来。 当然,也只是一些小商小贩是这样,若是到店铺里买东西,比如去茶叶铺买茶,那茶就分好几等,最下的大叶茶梗碎末,中间的细叶茶,上层的芽茶,甚至是明前或雨前的芽茶,有蒸青有炒青,价格不一。 只要你说明要哪种茶,问好了价钱,店伙自会称好包好,态度好得很,多添也是有的。 每斤普通芽茶八分、叶茶二分,细茶四分,江南上好明前雨前芽茶几钱。 当然这并非最好的,她买茶时听店伙说最贵的是清明后几日的当年新茶,快马而来,一斤要四五十两银子呢。 至于大叶茶梗碎末这些一斤就二三文。 开生药铺和印子铺的人事就交给男子们去准备物色,家里已经开始络丝了。 倩倩又叫双喜买了担芝麻回来,带着两个仆妇炒好,磨了,准备自己摇些芝麻油。 天气热,何济源叫着要搭棚,随后要宴请同僚同年。 这倒是新鲜事,不过外面商铺前面都搭了,好多人家的四合院中也搭了,听说既遮阴又通风。 于是让双福到棚行约好了时间,花了三天时间,用租的棚行的料,不到二两银子搭了个天棚。 搭天棚可是北京棚行的绝活,那些芦苇架子竟然是平地竖杆子的,不破坏地面,棚子的牢固,全靠棚匠绑扎的功夫。 他们会用一种一尺多长的别棍,通过绳套,将棚架的吃力处连结在一起。扭转别棍,能够让这些结合点更加紧密。 拆卸时又能通过旋转它轻易泄劲儿,完全不损伤材料,非常精妙。不用铁丝,不用铁钉,就用绳子。 搭好的棚架,比里边屋檐高四五尺到一丈,牢牢地趴在屋面之间,无论多大的风吹过,也能纹丝不动。 顶棚有两层,外层油布,内层芦席,即可防水,又可用拉绳随意开阖,太阳大时将席子拉上遮阳,清早傍晚则将席子打开,便可看到蓝天白云。 美中不足的是,城里蚊虫太多,就算有天棚也要点艾草熏蚊子方能不被咬。 还有就是蝎子多,这是以前就听何济源提过的,好在蛇倒不太多。 但蝎子小不容易发现,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或石头底下,孩子们晚上捉萤虫,逮蟋蟀时难免碰到,若是没拿火,半黑半明时看不太清,便可能被蜇。 好动的老二就被蜇了一次,尽管是十二岁的人,还是没能忍住不哭,看着肿得老大的手指嚎得像个小孩子。 倩倩才不去可怜他:“跟你们讲了那么多次,那石头缝子里有蝎子、蛇,会咬人,你们就是不听喽,现在好了吧,等到。” 她进屋拿出早准备好的药来擦了,将那两只孩子们好不容易得来的黑油蟋放进小竹筒里,再撕两块青菜叶,盖好盖子放好。 这两个晚上歇凉时还到处折腾的孩子自然少不了何济源的一通教训。老二甚至还要顶着肿大的手指去练一张大字。 有了这段经历,倩倩叫人第二日好好地将院子翻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