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有一株梧桐树，双喜和小四将上面的夹果摘下来，将种子取出晒干炒熟，就是梧桐子，虽然个头小，倒也香脆可口，比红瓜子好吃。 碾成粉来蒸肉蒸鱼，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还可化食。 腊月中一行人终于要回去了，虽然还是走路，倩倩是要回家过年的，不过也要先回何家一趟。 这次回去带了好几包从洞庭湖区来的干渔获、一坛糟鲥鱼、一束鲟鳇鱼干。 那鱼干拉起来怕不得有一丈多长，倩倩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鱼。 何济源告诉她：“千斤腊子万斤象，这腊子就是鲟鳇鱼。湖广的鱼鲊可是贡品，在常规的贡品外还有一个鱼鲊贡，专门进贡玉版鲊、鱼子鲊、鲟鳇鲊。 每三年还要派两名鱼户到南京专门做鲊。这鱼鲊贡也不是从太祖时有的，而是成化由镇守太监上奏摊派的。” 倩倩从来不觉得上供或有贡品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她说：“以前听长辈讲古，说这贡品开始的时候数量少，后来慢慢的数量就越来越多，直到土民不堪重负，而且这还是官吏敛财的手段。 这湖广鱼鲊贡不就是么，听说最开始只有三千斤，后来越来越多一次要装十二船十几万斤。特别是鲟鳇鱼，还规定了每年要几头，这鱼个子大，木船难捕得很。” 本府河泊所的鱼户生活之惨她是见过的，渔课如此之重，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人家早就跑了。 又说：“想那皇帝住在深宫里，一年就出那么几次宫，一家子也就是那么几十个人，侍候他们的宫女太监倒是有几万个，所谓的贡品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吃到皇帝肚子里的。 还不是供养了那些宫女太监，真是劳民伤财。” 却被何济源斥为“乱说乱想”。 不过她暗自腹诽，虽然士大夫们往往鄙视那些没子孙后代的阉人，外面的人倒是觉得阉人亦是个好行当，好吃好喝的待在宫中不知外面的疾苦，不然怎么听说有些人自宫的呢。 不过，那些阉人为何大多如此之坏呢？想不通。 不过本朝到现在好一点点的便是：选宫女淑女也只是在顺天府和旁边的河南、北直、山东，不像以前朝代一样全国海选，是以湖广平静得很，从来没有被所谓的选宫女、选妃、选淑女打扰过。 倩倩有时候还想，那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都是穷人家出身的，听老人说洪武时生活相当简朴，高皇帝虽然对官员狠，对百姓还是很好的。 只是没想到这后面的皇帝越来越不像话，像前面的那个嘉靖，躲在深宫里修道也没见长生，倒是倭寇来了把东南一带祸害得不行。 她有时候也纳闷，一定要个皇帝么？陈胜吴广的时候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为何一定要有皇帝呢？孟子都说“民为贵，君为轻”呢。 她读史书时看到一个造反的不多久，人一多就要称个帝，不称帝好像过不去一样。 但这话是不能跟何济源说的，不然他肯定会敲她的头，说什么自古以来的话。 好像自古以来就有皇帝似的，又好像自古以来农民就是受苦的似的。 倩倩背着包裹，沉默地跟在后面想心思。 那些鸡鸭鹅兔和青菜自然也是请张嬷嬷照看，但愿她不要忘记了。 又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小布包，那里面是她这几个月的月钱，自己额外刺绣、画腊画、织布得来的将近二两银子，总共有将近四两吧，是拿回去给柏崽读书用的。 傍晚时分到何家，刚把东西放下，彩云帮她拿着包裹，跟着何济源进来。 张翠屏之前在楼上，这回听说了忙着从楼上下来，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摔倒了。 是的，他们三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楼梯上滚下来，小欢在后面撵都撵不上。 随后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何济源脸都黑了，吼道：“快去请郎中。” “啊，郎中？”倩倩差点没反应过来。 “请公公来吧。”何济源也不多说，上前就去扶张翠屏。 “喔，喔！”倩倩被吓到了，跟彩云一起跑去给黄氏禀报，两人急得气喘吁吁，磕磕绊绊，路上还差点被绊得差点跌倒，到了黄氏那里，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才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快，去叫老公公。”黄氏还算镇定，把彩云派去请公公外，自己扶了倩倩急忙忙地往里边赶，“怎么就摔下来呢？” 倩倩也不知道啊，只得回道：“许是听说相公回来了，心里高兴，不小心踩到裙角了。” “什么踩到裙角了，那丫头平时不是蛮沉得住气的么。”黄氏自言自语。 刚进院呢，就见小欢火急火燎地跑出来。 “哪里去？”黄氏喝道。 小欢一见是黄氏，都来不及行礼，急着说：“娘子流了蛮多血，相公说要去请稳婆。” “唉，去叫婆子去请，你赶快回来到里面陪着，你去烧水。”后面那半句是对着倩倩说的。 倩倩忙应了，跑到厨房去烧水，水还没烧开彩云就过来取水了，后面的事就只能听她说了。 据彩云说何济源的公公到了后给扎了几针，又把了脉，只是摇头，黄氏的脸色就不好了。 没多久稳婆也来了。 “其实稳婆来能有什么用呢，又不是生毛毛。” 听得哭喊声很大，没多久就看到小欢抱了沾了血的衣裳去洗，她就被派来取开水。 “你是不晓得，那哭得有多吓人，我都被吓到了，晚上肯定要做噩梦。” 倩倩想你胆子又不大，被吓住不是正常？ “还有更甚的喔，娘子讲是有人从后面推了她。”彩云得意地说，看倩倩呆呆地还觉得好笑，“你说哪个在后面推她喔，小欢我们可是看到在她右边的，离得有一两步远呢。可是她自己不小心滚下来不敢承认。” “呃，这房子年纪也不轻，这些话还是不讲了吧。”倩倩想大约是张翠屏真的不敢承认吧，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踩到裙角摔下来，这倒跟有人在后面推有点像。 “看把你吓的，胆子这么小。”彩云嗤笑。帮着她把开水舀进盆里。 两人前后进屋，张翠屏已经不大哭了，变成了低声啜泣。 倩倩觉得她也是可怜，如此顺利地有孕，不知心里有多高兴呢，这事出得。 小欢进来叫她去烧水熬药。 倩倩看了何济源一眼，他也正好看过来，看她眼里安慰的神色稍点了下头。 后来的事情她也只是从彩云那里听得七七八八，那时候她一直在外面呢，其实彩云也只是在门外听得一点半点的，却还是学舌告诉了她。 据彩云听说的：“嬷嬷讲那个血糊糊都成形了，听说是个男崽呢。啧啧，真是可怜，摔一下就没了，也是没那个福份。”她也是会怜悯人的，又问倩倩，“你说，娘会怎么看她？” “还能怎么看？养着呗，我以前听老人家讲，这种事好像蛮伤身的，要坐什么月子。” 她抽空把自己新绣的一条粉红细棉布汗巾子送给彩云当新年礼，彩云回了一把乌梅糖。 倩倩请她分食了。当然这是两人在厨房里熬药时偷偷进行的。 那个小欢全程黑脸，好像是她们俩害的张翠屏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