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归燕楼。 大堂里乔峰和慕容复相对而坐,谈兴大起。 桌上放着一大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一大碗花生米,两坛酒 至于杏子林里那些遗留之物,丐的几百弟子刚好收拾,那些马匹、兵器、铠甲、银子、秘籍之类,对他们来说都是真正的稀罕物。 不一会,偌大的杏子林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专业能力毋庸置疑。 乔峰端起大碗,对着慕容复敬道:“慕容兄弟,此次多亏有你走。若不然经此一役,我们丐帮分崩离析不说,怕还是会中了那西夏毒计,全军覆没。” 慕容复端起酒碗,微微抿了一口,淡淡道:“乔帮主不必介怀,当时那关键时刻,凶险万分,我只为自保而已。” 乔峰一愣,沉默片刻,默默端起碗来,仰脖子喝干。 喝完之后,畅快大叫一声:“啊!大口吃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痛快。” 慕容复摇摇头,喂了颗花生米给乐爷。 “乔帮主,此事已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慕容复好奇道。 今天他可是见识到人性之复杂,那玄慈等人杀人全家,还把人家孩子抚养长大,教导绝世武功,甚至让其身居高位,这是什么心态? 完全看不懂,也摸不透这些人的想法。 乔峰叹口气:“汪师于我恩重如山,虽离世之前留下那封信,那也是未雨绸缪,并没有害我之意。 为丐帮能顺利传承,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等去少林解了身世之谜,之后我会在帮中选一位代帮主,先代理帮中事务。我则是在帮中选一位杰出弟子,传授我丐帮绝学: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并传授相关机宜。 如此事毕,我也能放下一切,在这中原大地看一看,转一转。说不定还回去雁门关,大辽走一走。” 如此一位昂然大汉,说起这事,语气渐低。 显然这番变故,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惊天一击。他从小坚持到大的信仰,原来是个别人眼中的笑话。 慕容复点头,继续给乐爷喂花生。以乔峰的能力,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自有其理由,他一个外人不必置喙。 又连喝了满满三大碗酒,乔峰心情才渐渐舒缓,好奇道:“慕容公子,你这一身武艺简直是神鬼莫测,到底是怎么练的?” 慕容复沉吟一会,道:“无非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唯坚持而已。当然,天赋、武学以及一点点最重要的运气,缺一不可。” 说完,慕容复有些许幽怨地看向小黄猫。 为什么他要辛苦练功,而阿碧每天做做饭,按按摩,一身实力就突飞猛进? 你难道不知道到底谁最爱你,最尊敬你吗? “喵呜!” 你懂什么,一个男人之所有优秀的原因,是因为他努力、上进、奋斗拼搏,并且还打拼下事业,有充足的金钱养家糊口! 要是你什么都不做就有了一切,那你还有什么用? 慕容复陷入沉思。 道理他都懂,但为什么阿碧不用努力? “喵~” 因为她好看,还会伺候猫! 慕容复: 乔峰在一旁看得稀奇,一人一猫竟然还能说话互动。江湖中传言这南剑仙爱猫如命,还真是不假。 若是有人不小心把这小猫给炖了,以这慕容复的武力,岂不是会兴起一番腥风血雨,甚至天下大乱呢? 就着两颗花生米,乔峰又喝下三大碗酒,大声道:“慕容兄弟,你这人十分有意思,我生平从所未遇,你我一见如故,咱俩结为金兰兄弟如何?” 慕容复淡淡道:“那就不必,此去少林,关于你身世之事必有波折。怕是将来我们还有兵戎相见的一天,那你我兄弟又如何自处?” 乔峰诧异:“慕容兄弟此言何意?乔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说,以你我的武功差距,除非慕容兄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又怎么会对你刀兵相向?” 慕容复懒得再说,转头望向窗外。 街道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似乎昨晚江湖人的死伤对这些普通人没有半点影响。 以他对父亲慕容博的了解,再加上其突然暴毙之存疑,他怀疑除了带头大哥,父亲可能扮演了其中重要一角。 否则要是仇敌杀害,那仇敌为什么不到慕容家干净杀绝?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乔峰心中突然有不祥的预感,难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再想一想自己和这慕容复的实力差距,乔峰心中有点沮丧。 这能打得过吗?老天爷这不是为难人吗! “咕噜,咕噜~”想到这伤心事,乔峰又干了三碗酒。 苦酒入喉心作痛。 “乔帮主,此去少林查清身世,也许会有些许波折。兵贵神速,我手下有一队雄鹰卫队,你可以带人骑鹰过去,一日便可到。”慕容复突然道。 乔峰一愣:“慕容公子,你的意思是此事还有其他蹊跷?” 慕容复闭口不言,按理来说玄慈等人应该没有这么傻,让乔峰而立之年就有如此神功,其中必定还有其他人作为。 难道这乔峰的父亲还没死?那有没有可能自己父亲也没死? 慕容复突然有点期待起来,准备回去就掘了父亲坟墓。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要是父亲还活着,而且看到自己打下这么大家业,马上就能抱到孙子,一定会很开心吧? 思虑片刻,乔峰抱拳:“那就多谢慕容公子,你这一说,我也突有心惊肉跳,细细想来,这些年我遇到一些事也有不合理之处。 另外,我之养父和玄苦恩师也在少林,怕是颇有风险。” 慕容复点头,抱拳:“事态紧急,乔帮主快走为妙。” 乔峰连忙起身。 “慕容公子,乔某算是欠下你天大人情,以后若是慕容家相召,无论我在天涯海角,只有收到消息,一定舍命相报!” 说完,乔峰拿起酒坛,咕噜咕噜喝完。 “告辞!” 等乔峰走到门口。 “乔帮主,需要用鹰卫的请给我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转头一看,竟是一位身穿淡绛纱衫的女子,双十年纪,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鹅蛋脸,眼珠灵动。 “你是?”乔峰好奇。 “我叫阿朱,负责慕容家的对外情报,刚才公子爷使用千里传音秘术叫我过来,说是你要借鹰卫一用。”阿朱笑道。 接触的资料越多,阿朱对于乔峰这般表里如一,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更加钦佩,所以阿朱对于出这趟远差并不排斥。 闻着这女娃身上淡淡幽香,乔峰心中一暖,真希望自己将来不会有和慕容公子反复的一天。 …… 酒楼上,静静望着乔峰远去,慕容复端起茶杯细细品味,一口下去,苦中清甜,似乎能感受到天地之奥妙,四时之变化。 至于酒,他不喜欢喝。 常人爱喝酒,是因为饮酒之后,醉眼蒙眬,飘飘欲仙,是一种享受。但修为到达他现在的境界就会发现,所有的享受,都是对灵魂的针对。 就比如那一日的洞房花烛夜,他第一次体会过后,发现欲望高昂之时,身体灵魂都在震颤,极为舒爽。 但数次之后,心如止水。 定下心神他才注意到,原来是体内微小物质的作用。心中好奇,他主动控制身体合成那种物质,用之触碰脑海,那种无限的痛快和刺激,直接让他沉沦。 正在打井的王语嫣发现不对劲,连忙将阿碧呼喊过来。 还好当时阿碧武艺已经通神,一掌就将他拍晕过去,再把乐爷喊来才解决问题。 “喵呜~” 从那以后,他便干脆将这些物质的合成封禁,偶然需要的时候奖励自己一些,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出尘淡然。 因为他已经少了很多世俗的欲望。 “顿~”一杯茶碗突然砸到桌上。 正在伺候小黄猫吃东西的慕容复抬头,淡然一笑:“果然,我猜的没错,好久不见。” 慕容博拿起茶碗,一口饮尽:“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还放乔峰离开?此子武功卓绝,不在我之下,将来必定会成为我慕容家的心腹大患。” 慕容复笑了笑:“我喜欢。” 慕容博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慕容复继续道。 “你!”慕容博抬手,准备像和对儿子小时候一样,又打又骂。突然他想起杏子林中的那一幕,努力忍住自己火气。 还是父子情谊重要! “复儿,许多些年没见,你变得真大。”慕容博感叹道。 慕容复微笑:“爹,许多些年没见,你一点没变。身在江湖,你应该知道慕容家的事,大事已成,你宁愿漂泊在外,也要让孩儿孤身一人,为什么?” 慕容博沉默片刻,道:“王者,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你已经做得很好,好得远远超出我的期待。 而我回来,只会让本来平静繁荣的慕容家再次陷入漩涡之中。 而且,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到最好? 以你的实力和能力,再加上我的帮助,为什么我们大燕要困居一隅?何不做这天下浩然疆土,真正的主人?” 慕容复摇摇头:“爹,就算做到这天地之主,然后呢?住在黄金屋里,娶她一千人妻子,生一万个孩子吗? 然后某一代子孙不孝,再让后代子孙和你一样,继续一辈子都在复仇之中? 有意思吗?” 慕容博一愣,有点茫然,片刻后拿起酒坛狠狠喝上一口,再看向窗外。 “有意思吗?的确没什么意思。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呢,整天游山玩水,吃喝嫖赌,勾栏听曲,那样的生活就有意思吗?” 小黄猫一听,抬头,湛蓝的眼睛闪得发亮,连忙点头。 啊,对对对,这个就有意思! 慕容复: 思虑许久,慕容博还是茫然看向儿子:“复儿,我想来想去,突然不明白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而且,我为了慕容家大业,奔走一生,舍弃了所有,包括你,包括你的娘亲。 结果到头来,在我儿子手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所有。” 小黄猫很是诧异,这躺赢了,还有什么抱怨的? 慕容复却是明白,叹道:“是啊,相比于时间长河,天地万里。人啊,实在太过渺小短暂。有时候仔细想来,人们所追求的一切,其实如那浮云一般,转瞬即逝。 但,爹,人活着本就没什么意义。但是活下去,才能找到有趣的事物,就像我找到了乐爷,就像我找到了你。 而且,您的孙儿孙女快要出生,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也是一件美事吗?” 慕容博陷入沉思,随后有点费解:“复儿,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这只猫比我的辈分还大?” 慕容复: 苗乐: 等你回家看族谱,还有更大的惊喜呢。 少林,少室山脚,大片的耕地农田。 作为天下武学正宗,佛学泰斗,少林寺自然是不用交税。如此一来,不用多长时间,少林辖制的土地越来越多。 田地越多,佃户自然也需要得多。而且少林慈悲,仅仅只收佃户们的三成税,相比于那些士绅,官家收取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五成的税,可以说是真正的高僧大德。 这人啊就怕比,所以能成为少林的佃户自然不是简单之事 乔峰带着手下众人,坐在一队雄鹰之上,大半日的时间就跨越千里来到故地。 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 自从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 而丐帮帮主来到少林,种种仪节排场,惊动甚多。是以他从未回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请安问好而已。 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 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 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枣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枣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共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从离开故乡之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枣子。 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 乔峰不自禁地微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款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 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门口冲出来一位妇人,待看到乔峰,先是茫然,随后激动,三两步冲到儿子面前,小心翼翼抚摸孩子粗犷的脸颊,泪眼盈眶。 “孩子,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片刻后,老妇人擦擦眼泪,对着屋里就是骂道:“死老头子,还不滚出来,儿子都回来了,还在忙你的破锄头!” 老头乔三槐赶忙出来,手里的锄头都还没放下,等到门口,脚步一顿,上下仔细打量乔峰,点点头,矜持道:“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乔峰上前,一把抱住桥三槐:“爹!” “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