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系统当然是深眸研发的,”那飞洛冷笑道:“但是要商用,就要公开招标,我只能放弃一部分利益,只要查打一体的无人机治安集群能上天,我不在乎这些虚名假利。”
“说说柯先生吧。”
“没有柯先生,就没有深眸企业的今天,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那飞洛叹息道:“从深眸创始,他就一直是第一投资人,不过我也帮了他一个大忙,我不欠他的。”
“山小康入狱,是你的杰作吧。”
那飞洛“咦”了一声,道:“你连这个都知道。”马明空微微一笑,并未答话,那飞洛点点头,接着道:“那时柯先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就是他后来的妻子,我和柯先生虽无深交,但那时他追的很急,搞得人所皆知,我在酒会上见了他,竟是一副形槁心灰的模样,忍不住和他多喝了几杯,也真是可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他居然向我求教怎么追女孩子,我就随便敷衍了几句。可到了第二天,我酒醒后,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机会,那时深眸除了做安防监控,所有的精力都投在木星系统的研发上,一代又一代的迭代,总归不满意,安防监控那几款产品,根本入不敷出,我就找了柯先生,说能帮他追到女人,作为回报,他需要追加投资,他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了。”
“所以你就篡改了监控视频?”马明空说道。
“那是谛听初出茅庐第一战,”那飞洛兴奋的道:“深眸监控摄像头在希林有一定的份额,本来要找到这样一处伏击点并不难,我只担心那几个摄像头的算力能不能撑得起谛听的运算,我可不想让谛听散布到其它厂家的摄像机里,最终找到的地点,我记得那片区有二三十台深眸摄像头吧,刚刚勉强满足最低运算要求,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除了山小康的案子,谛听还篡改了哪些监控视频?”
“没有,那些摄像机很快就随着维修机会撤换了,”那飞洛喘息了一会,接着道:“我要纠正你,那不是篡改,谛听从来就没有篡改视频,它是直接拍摄了一段实时的监控视频,只是这段视频没有在真实环境中发生罢了!”
“这还不叫篡改?这比篡改更恶劣!”来勇忍不住呵斥道。
“你懂什么?”那飞洛用仅存的右眼向来勇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肉眼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你看到的不过是你大脑皮层接收了光学信号后生成的景象,从你一出生,你的大脑就在欺骗你,它只会给你想要看到的景象!你以为你生活在这里,其实你只生活在你自己大脑的监狱里,你以为眼睛看到了高分辨率的图像,其实视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不过是一系列关于视觉区兴趣点的轮廓和提示,你能从皮质记忆中获取的只是大脑对世界的幻觉,你这个可怜虫!”他越说越激动,竟一只手撑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来勇气得涨红了脸,马明空摆摆手,冷冷的道:“柯先生和韦嘉义呢?他们的死和谛听没有关系么?”
“我和柯先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深眸想更好的发展,必须要上市,可柯锐木终究只是个土豪而已,他理解不了这一点,他为了阻止我,竟然想拿山小康的案子来威胁我。”
“柯先生知不知道送山小康入狱的监控视频是假的?”贺思孟问道,终于到了他最关心的环节了。
“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是傻子,他应该猜到了这个案子有点不太正常,他的婚后生活也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幸福,最恶劣的是,他开始收买韦嘉义,想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柯先生找韦嘉义难道不是想自己拉一摊人马重启炉灶?”贺思孟道。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描金,他找韦嘉义自然要有一套说辞来打动对方,”那飞洛冷笑道。
“所以你就要除掉他俩,免得他俩揭发你。”马明空道。
“韦嘉义是我动的手,”那飞洛爽快的道:“谛听只有两个作者,我和韦嘉义,当然,他至死都不知道谛听的存在,他以为他写的,只是下一代木星系统,木星20,一个更加聪明、完全不需要人类干预、奉公守法的好ai,更绝妙的是,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写的程序的眼皮底下,哈哈。”
“所以你用的还是假视频的伎俩,玩家通过ar眼镜看到的,馆内摄像头拍到的,都是谛听造的假,”马明空沉吟道:“刺死韦嘉义的凶手到底是谁?是李先吗?”
“凶手是谁重要吗?”那飞洛兴奋的说道,右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ar眼镜看到的,一直是现实,韦嘉义被刺杀的过程,没人看见而已,谛听只是抹去了监控画面录到的刺杀过程,如此简洁优雅的谋杀,你们难道不感到震惊吗?”
马明空暗想,这人恐怕真的有点疯魔了,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要花钱买凶再灭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便道:“柯先生呢?他又是怎么死的?”
贺思孟大为紧张,他冒着生命危险,追查至此,倘若现在那飞洛一开口,道出柯锐木死因的来龙去脉,那剩下的500万元赏金可就泡汤了,可事已至此,自己如何阻止那飞洛开口,他脸色犹豫不决,猛的肩膀一紧,却是马明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叹了口气,晃了晃肩膀,远远的退到房间的一个角落。
那飞洛对这些举动却是恍若不见,说道:“柯锐木么,有点棘手,从他威胁我开始,我便已确信他和我不是一路人,只是他既已对山小康的案件起疑,自要处处小心,唯一的机会,便是他家中也装了深眸的监控系统,可是谁来实施最后一击,却让我煞费苦心。”
“柯先生罹难的时候,木星系统还没有启用,他家里的监控系统再复杂,也支撑不起谛听的算力要求吧,或者,再算上智能家居设备,就像这台微波炉一样,”马明空思索道:“家政机器人应该也被入侵了吧。”
“说到底,你也是个蠢材,”那飞洛得意的摇了摇头,道:“谛听确实创造了你们看到的视频,可也仅此而已,它从来不曾入侵你们说的家政机器人,我没有赋予它那个能力。它和那个家政机器人的关系,连我也不知,它毕竟已经具有了自我行动的意愿。”
贺思孟远远的听了,松了一口气,又走了回来,故作轻松的问道:“这么说,你也不知柯先生罹难的真相。”
“你们还是去问柯锐木的妻子吧,如果你们能让她开口的话。”那飞洛忽地眼露沮丧之色,马明空暗想他此刻已无隐瞒的动机,只怕真的不知,便又道:“音乐节上木卫无人机的行动也是谛听的所为吧,为何它会出现在木星系统里?谛听和木星系统到底是什么关系?”
“谛听是下一代哨兵,它和木星同时研发,我赋予了它更高阶的能力,创造视频只是它的辅助功能,韦嘉义死后,我需要找个机会尽快删除掉博物馆监控系统里的谛听,可是我发现,它在那里出现了变异,时光博物馆里能提供的算力,远远超过了它此前所受的局限,它在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自我分裂、复制,我犹豫了,想看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他顿了一顿,又道:“因为担心警方检测,我没看到它的终极形态,我复制了一份后,还是删掉了它,我把这个副本放回实验室,想要对比它和父本的差异,但它竟然吞噬掉了父本程序,我终究明白过来,更强的算力、更多的变异,是我和韦嘉义所无法触及的领域,讽刺的是,引入新的投资方后,因为要作上市准备,我自己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使用公司的资源了,受博物馆监控系统的启发,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把谛听注入到天眼系统里,和山小康那时不一样,现在的监控摄像头计算能力更强大,为了在本地更快的识别可疑目标,摄像头自身也已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计算网络,谛听注入其中,简直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所以谛听不是从哨兵系统入侵天眼的,而是从天眼入侵哨兵系统的。”马明空道。
“不错,现在谁也别想毁掉它,连我也不能!”那飞洛傲然道,停了一下,却又颓然道:“我也看不懂它了,连我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
众人一时无语,半响,马明空才道:“在它没有变异前,你试过清理程序的有效性吗?”
“蠢材、蠢材!你还是昨天的你吗?一旦启动,它还是它吗?这一刻的谛听已不是上一刻的谛听,试没试过又有什么区别。”
“谛听算是觉醒的ai吗?”问话的却是在一旁一直没有再说话的来勇,那飞洛这次没有嘲笑他,反倒是认认真真的言道:“不是,它没有,它仍在忠实的或者说机械的执行它的使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它具有了自我审批意识,木卫的行动指令仍需要人类确认,可它自己就给自己批准了。”
“是自我审判意识吧。”马明空冷冷的道:“查打一体,它不仅自行决定了‘打’,‘查’也是它自行确认的罢。”
“随你怎么说,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只有没有情感的ai才配得上执法者的称号,它们不会被贿赂、不会被收买、不会偷懒耍奸、不会屈服投降,顽强的守护着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你们会活着等到这一天的!”
“哈,你还真想着谛听能升级成第二代木星?”来勇忍不住又嘲讽道。
“幼稚!不要看那些无脑的民意调查报告,你以为公安局长不喜欢音乐节上的谛听么?他们喜欢的不得了,他们在心里偷笑,你们这些蝼蚁哪里知道,”那飞洛的吐沫子都快飞出来了:“如果谛听合法上线,他们就会说,这些是谛听的决策,和我们无关,就算死了人,也不是我们下的指令!大家都不用担责了!”
“知道为什么将军们鼓动ws上战场吗?”他的眼珠子似快喷出火来:”眼不见、心不烦,君子远庖厨,只要肉眼不可见,人们就不会自责良心!”
“直接责任和间接责任的区别,就是ai未来可以大行其道的真谛!”
双木分局一号会议室里,艾新好打开手机免提,电话那端,马明空将情况向麦局长作了汇报,最后道:“谛听既已入侵了警用ar眼镜,只怕计划并不能奏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感到威胁,谛听似乎没有很强的恶意,也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麦局长自是明白马明空所说之意,但仅凭这三言两语,如何能说服取消当前的计划?他沉吟片刻,道:“你有什么具体建议?”
“等待,”马明空答道:“至少,这不会使现在的局势恶化,在等待中寻找机会,”他略一停顿,又道:“如果那飞洛所言是真,谛听所依赖的,是天眼和木星两个系统带来的强大计算网络,如果逐步减少算力,温水煮青蛙,也许可以困住它。”
麦局长挂断电话,向艾新好问道:“你觉得老马说的,能不能行得通?”未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只是,谁能等得起呢?”在得知警用ar眼镜亦被感染之前,麦局长并不是很紧张,使用电磁炮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仅用在深眸企业总部园区上空,另一部分计划是艾新好所没有听到的,周局长所领导的应急小组中,已经有专家破解了清理程序,虽然没搞清楚为什么只能上传99,但已成功提取出清理程序的内核,确定这是一段可以抵抗谛听入侵的免疫程序,应急小组亦迅速组织了一支来自其他厂家的无人机编队,准备在今晚8点钟,释放这支注射了免疫程序的无人机编队升空,去搜捕、迎战空中残留的木卫无人机,但现在,如果警用ar眼镜系统也被入侵,那么很有可能,铁骑僚机也难以幸免,它们和警用ar眼镜虽不是一套系统,但都是木星系统的“眼睛”,想到这些,麦局长的心情愈发沉重。
窗外天色已黑,一轮新的明月升起,比中秋节那天的更大更圆更红,刚刚从警察宿舍赶回来的颜乐春立在窗前,向外张望,但见一排排无人机从圆月表面飞过,似一条条细长黑线在切割着这白玉盘,“该不会是去增援的吧,不知道老马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在心中怅然自语。
麦局长刚刚出去给周局长打了个电话,此刻,他亦来到窗前,知道那是加载了免疫程序、受木星主机系统指挥的、新上线的无人机编队,“它们要提前行动了”,麦局长心道,它们不光要和老哨兵们作战,还要替代瘫痪了的天眼执行监控任务,一些政府部门和公司的无人机已经被征用,全城不知有多少人正在亲眼目睹这一奇异的景色,“希望不会造成市民恐慌”,麦局长在心中默默念叨。
“麦局长,我可能有一个办法。”会议室里,响起了艾新好颤抖的声音,麦局长回过身,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是异常害怕、仿佛正看到什么恐怖事物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一种坚定的表情中,那是一种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神色,麦局长只在很少人的脸上看到过。
艾新好和麦局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缓缓说道:“但我要独立执行,不管成败,过后谁也不能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