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不开张啊，”颜乐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新型案件侦破科挂牌三个多月了，连一个案件都没捞着，就没人犯个新型案件吗？”

“开张管三年。”来勇笑道，他靠在窗前，无聊的看着双木公安分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他们还待在三楼的一号会议室，权把这里当成了新型案件侦破科的办公室，他们固然对此不满意，也引起了其他部门对他们长期占用会议室的不满。

“你信不信，我们的菜来了。”来勇指着窗外笑道，颜乐春凑过来一看，嘟着嘴道：“什么呀，在哪里？”

“那么大个机器人看不见吗？”来勇指着窗外说道，其时夏末午后，炙热的阳光晒的道路映射出刺眼的眩光，颜乐春仔细辨认，才在人流中看到一个机器人慢慢走近大门，被门卫伸手拦住，双方似是交谈了几句，过了会，那门卫点点头，竟然放它走了进来，颜乐春看它双腿略蹲、一步一步向前匀速迈动双腿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道：“那又如何？”

“来勇说的有道理，机器人上街可是稀罕事，更不用说进公安局了，”艾新好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拿手机的相机变焦放大机器人，看了几眼，又拨通了门岗，问道：“刚才那机器人说了什么，你们就放他进来？”

“它说要报案，家暴案，”门卫答道：“我作了请示，同意让它进来。”

艾新好挂了电话，若有所思的说道：“机器人上街行走，也是要注册到itps里面的，据我所知，目前全市只有很少的机器人允许注册，难不成这么巧，就来了一个到我们这里？”

颜乐春听了，连忙对来勇笑道：“要打赌吗？我赌这个案子归我们了。”

“哈哈，分明是我先说的，你要赌，只能赌这个案子不归我们管。”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答案揭晓前，一切皆有可能，你有点风度好不好。”颜乐春振振有词的说道，两人又斗了会嘴，只见那机器人出了大楼，出大门后向右沿着人行道以一种铿锵有力的姿势一顿一顿的走着，直到在视野中消失，颜乐春回转身叫道：“008号案情分析员，我是颜乐春警官，刚才有个机器人来我们局报案，都说了些什么？”这是她对着008号第一次说出“我是颜乐春警官”，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颜乐春警官，您说的是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机器人吗？”

“啊？”颜乐春拿目光向来勇求援，见来勇双手一摊，硬着头皮道：“就算是吧。”

“颜乐春警官，该机器人于10分钟前进行了报案，报案内容是它所服务的家庭男主人长期对女主人进行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暴力活动，并于1小时前再次发生了这样的行为，目前，辖区派出所已经派民警上门核实。”

“008号，家政机器人的报案是被允许接受的吗？”说话的是艾新好。

“是的，根据法律，某些具备实时监控能力的家政机器人通过摄像机感知到家庭成员或财产受到伤害或威胁，可以直接报警并上传视频。”

“但这肯定不包括家政机器人离开家到公安局报警吧？”

“艾新好警官，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法律并没有禁止这种行为。”

“对了，008号，你查下报案机器人是否在itps注册过。”

“注册过，刚才它在报案时，我已经进行了查询核实。”

艾新好挥了挥手，没有再说话，来勇想了想，道：“机器人在街上行走，不就是一辆微型无人驾驶汽车么？有什么问题呢？”

“复杂的多，”艾新好解释道：“无人驾驶是典型的结构化环境中的智能行为，刚才那个机器人是和行人走在一起的，我们走路，会下意识的跟踪和预测他人轨迹，才不会撞到一起，这种开放环境中的行为预判能力，我想不通一个家政机器人会具备。”

“那我们怎么办？”颜乐春还惦记着刚才的打赌，艾新好脸上却露出诡异的笑容，道：“老马今天不在，你们要愿意的话，不妨去他们家看一看。”

“老艾也是个老狐狸，自己好奇，却撺掇我们来。”颜乐春坐在车里恨恨的道，她和来勇到底还是乘车前往那个家政机器人所服务的家庭，来勇却笑道：“你看这地址，江帆大厦8801号，豪宅中的豪宅，据说天气极好的时候，还能看到大海。”

“住的高，摔的远。”颜乐春笑道。说话间，车辆顺着沿江大道已接近江帆大厦，车速却慢慢降下来，车内喇叭响起：“乘客请注意，前方路段封锁，请选择合适地点停车。”

路面上立了四个禁行电子路障，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走上前，却见一铁骑僚机从警车后绕出，拦住两人问道：“道路临时封锁，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两人拿出各自的警官的证件在铁骑僚机面前扫了扫，来勇道：“我们是双木公安分局的，刚才有人在我们那里报案，我们过来看看。”

那铁骑僚机却换了一个声音道：“来警官，颜警官，你们也来了，快过来。”说着，侧身让开，两人知道这是人类警官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急忙向前跑去，只见在江帆大厦巨大的阴影中，围着一圈醒目的黄色警戒线，一具血肉模糊的人体残骸摔在其中，附近还散落着许多玻璃碎片，一个警员和一个铁骑僚机靠着警车而立，另有十几个看客远远围观。

颜乐春只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胃部急剧收缩，她从档案库调出后，便做过面对此类场景的心理训练，可真的第一次见着了，还是无法像一些前辈告诉她的“想象成一堆肉罢”，急忙捂住口鼻低头侧身而行，来勇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走过去问那警员怎么回事，那警员背对残骸，声音却也是微微颤抖，道：“来警官，是8801号，从顶楼摔下来的。”两人听了，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惊。

“明珠！”来勇一撇眼看见两个警官一前一后从江帆大厦大门走出，中间夹着一个低着头的长发女子，忍不住冲后面那个警官叫道。

“勇哥，你这重色轻友也太明显了吧，都不带掩饰的。”前面那个警官走近笑道，正是刑警队的小吴，朱明珠押着那长发女子上了警车，转身说道：“你怎么也来了，”她皱着眉，指着地下残骸道：“既然来了，这个你来抬吧。”来勇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说什么好。

“明珠姐！”颜乐春亲热的叫了一声，搂住明珠的胳膊，明珠理了理额头上的刘海，笑道：“套近乎也没用，这是一起坠楼案，涉案人员我们已经带出来了，”她指了指警车里面，接着道：“你们要是感兴趣，回去看看008号就行了。”

“案发现场，禁止拍摄！”一旁的铁骑僚机突然一声喊叫，抬手向上一指，众人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五驾无人机从高空悄无声息的缓缓落下，似是要接近那具残骸，那铁骑僚机又伸指向空叫了一声，却是在向无人机发出警示信号，五驾无人机在空中略一停留，一个盘旋，排成人字形编队，向远处飞去。

“无聊的人好多，”明珠挣开颜乐春，笑道：“现在，对不起，我们要回去了。”

“老马，上吧，老艾都说那个机器人可疑的很，这可是我们首案啊。”颜乐春鼓舞道，马明空出去学习，待了三天才回，一回来，颜乐春便添油加醋的向他怂恿。

“案子都查清了，确实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来勇笑道：“坠楼身亡的是江帆大厦8801号的男主人，名叫柯锐木，长期对他的妻子楚蕙有家庭暴力行为，三天前他再次对楚蕙进行辱骂和殴打，他们家的机器人出来报警返回后，他认为是楚蕙指示的，又开始打骂，楚蕙在反抗中把他推到客厅的落地玻璃上，可巧不巧，玻璃裂开了，他从高空摔落而亡。”

“这么邪门？”艾新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一种推测是高空玻璃自爆，沙队长他们联系了玻璃生产厂商，厂商说理论上确实可以自爆，概率不足001，如果偏偏就在那时发生了也是说不准的，还说夏季高温也比平时更易引发自爆，此外施工安装不规范也是一个诱因，当然，厂商自己检测后并不同意是玻璃自爆，施工单位更是否认和他们有关，万幸的是，玻璃碎片落地没有引起二次伤害。”

“玻璃即使自爆，再加上柯锐木的撞击力，能导致整个人跌落？”

“楚蕙长期被家暴，你们都估计她是个弱女子吧，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来勇说着，在会议室显示墙大屏幕上调出一男一女两人的合影照片，指着照片又着道：“楚蕙是模特出身，身高手长，而柯锐木才是年老体弱的那个，据她自己说，当时被打的鼻青脸肿，感觉这次丈夫真是忘死里打，因为以前都是不打脸的，这才拼尽双手全力一推，同时还一脚踹在柯锐木的小腹上。”

众人看去，照片中那女人容颜秀丽、身材高挑，比身边的男子足足高了一头，那男子身形瘦小，两人手挽手立在海边沙滩上，夕阳下，两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圈，艾新好心里暗自叹息，问道：“有没有计算在玻璃自爆情况下，把柯锐木推下去的最大推力？”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想应该会吧。”来勇说道，颜乐春在一旁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不觉想起那天她被押上警车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她会被起诉吗？”

“不清楚，不过她自己倒是承认，柯锐木当时并没有直接掉下去，而是抓住了玻璃的边缘，她当时有那么一秒钟的犹豫，但毕竟还是没有伸手去拉，眼看着柯锐木掉了下去。”

“这会判刑吗？”颜乐春继续问道，似又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来勇笑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明珠告诉你的？”

来勇瞬间满脸通红，正待要解释，艾新好挥了挥手，道：“好了，别闹了，”又对马明空道：“老马，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那个家政机器人其实可以待在家里，按法律要求的方式，默默的向警方发送报警信息和视频内容，可为什么它要来到公安局报警呢？”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呢？”马明空问道。

艾新好斟酌道：“无人驾驶汽车的行驶空间被限定在车道和停车场，机器人上街却没有单独的空间，必须和人类共享空间，从这点讲，这个家政机器人应该很难来公安局报警。”

来勇奇道：“家政机器人在家里，不也要和人类共享空间吗？”

“有机器人的家庭，也会布置类似交通基础设施一样的小零件，机器人还要通过反复训练和主人的引导才能熟悉工作环境，它上街后，可没人教导它或者有让它反复训练的机会，人行道上也不会有导航指引，全要靠自己识别环境，我查过了，这个家政机器人是司南车公司生产的偃师系列，我估计应该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能力。”

“你有什么建议？”马明空问道。

“楚蕙现在并没有作为犯罪嫌疑人在押，我们可以上门去拜访一下，看看这个家政机器人，另外，家政机器人也具备监控录像功能，也许还能从它那里查看当日的情况。”

“兰教授，你好，好久没见。”马明空向对面的兰灵伸出手，他和艾新好乘车前往楚蕙在郊外的度假别墅，下了车，远远便看见晨光中，兰灵站在屋外的草坪边，微风轻拂着半尺多高的绿草，也吹起她的白色裙摆，吹散了她的发梢，在她的身后，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掩映在树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