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天，没有信件寄来村子，工厂的调令直接发到公社。 确实犹如杨柳所说，是绿城的一所工厂，招杨柳过去当技术员。 共住一个多月，又是好聚好散，众人欢送杨柳至村口，看着她登上拖拉机车厢。 爬上车厢后杨柳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靥道：“多谢大家这一个月的照顾，天地广阔——但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相信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绿衫随风摆动，一如她来时那开朗飒气的模样。 董舒婉答道：“好，我家的位置你知道，以后你回四九城的记得去我家看看，说不定我就在家等着你呢！” “好，等我回四九城的时候肯定去找你！”杨柳答道。 李慕华看着杨柳没有说话，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杨柳扫过垂眸的李慕华，抿嘴扭回头道：“司机同志，咱们走吧！” “好嘞！” “轰隆隆~~”拖拉机驶动。 杨柳又招手道：“你们快回去吧，别留在这儿晒太阳，让我看了心疼你们，以后要是谁想我了，只管写信来就是。” “放心吧，记得你平安到了先写封信回来！”董舒婉答道。 “好！” 杨柳答应完之后只剩招手，直至拖拉机消失在土路转弯处。 “走吧，咱们回去了！”周茹挽着李慕华道。 李慕华回过神，点了点头说：“好！” 离别总是愁绪，六人回来路上沉默不少，只有董舒婉嚷嚷道：“也不知道绿城到底什么样子，真想去看看呐！” “我听杨柳说那边有十万大山，各种水果能当粮食吃，冬季还有漫山遍野的鲜花……” 看出李慕华心情有些沉重，周茹稍紧挽住他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李慕华稍稍回神，强笑说：“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周茹见李慕华想回去，心中一喜。 “我们回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当初领导让你下乡，你听他们的下乡，不说特殊照顾，就是按照正常流程你也该有上调招工的机会，不如你去找赵主任说说？” 李慕华听后看了看董舒婉他们几人，摇摇头说：“这事不急，我们现在回去没用，在城里待着还没乡下自在，还是得再等两年！” 之后几年四九城都挺乱，在尘埃落定、画圈老人出山前，李慕华不想回去被别人当牌子使。 “噢！” 周茹不情不愿的答应声，她不明白李慕华到底是在等什么，每次一问李慕华就支支吾吾的。 见周茹有些不太乐意他的答案，李慕华安慰说：“你放心，等该回去的时候我肯定比你积极。” “这里风吹日晒，衣食住行处处都不方便，每天还要出去劳动，看着你在这里遭罪，我心里也不落忍！” 周茹听后笑出两个酒窝，但嘴里还是不饶人的说：“得了吧你，你光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 俩人在前面打打闹闹，后面胡莱看着他俩指指点点，大呼世风日下。 —— 杨柳一路辗转坐上火车，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般，一直靠在车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景色驶过。 第二天下午，火车停在绿城，杨柳提着包裹走出车站。 扫视一圈站外的广场，见远处停着辆绿篷吉普，杨柳拖着脚步低头走近。 “爸，我回来了！” 车内只有一人，一袭绿色军装坐在驾驶位上，帽子戴得板板正正，面容刚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感。 听见杨柳招呼，杨父没有扭头看她，只冷声道：“上车！” 杨柳打开后座车门坐上车，才刚坐稳，杨父就发动汽车。 等驶出车站一截路，杨父才生冷声说：“我答应你的事都已经完成，现在你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按照约定我希望你以后能踏实去81厂做技术员，用你学的知识为部队做贡献。” “而不是只顾追求个人情情爱爱，一个大姑娘从南跑到北，再去沂城插队两个月追求人家小伙子，也不知道害臊，最后又写信灰溜溜的回来，让我过来接你都不敢让小吴开车！” 杨父说着止不住的愤怒。 “爸！” 杨柳看着杨父说：“是你耽误的我，当初非要让我在厂里上班，上工农兵大学，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定——” “住嘴！” 杨父怒喝打断道：“没有什么耽误不耽误，你高中毕业才17岁，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四九城去找那个李慕华，别说他是被教员夸过，就算他是天王爷的老子也不行！” 杨柳被骂得噤声，杨父又骂道：“你还好意思说定亲，当时知道他们定亲你就该回来！” “你为什么还要下乡去纠缠？你又是谁？人家还记得你吗？” “平白让人家小两口为难，给我兜一大圈麻烦，还给我们杨家丢人！” 杨父骂得气不打一处来，从他的角度来看，杨柳行事太过肆宕，一点也不考虑女孩家的名声，不考虑自己的安全、不记得他的期盼、乱搅合别人的姻缘…… 杨柳深呼吸两口气，擦了擦被骂出来的泪水，坚定说：“不管你怎么说，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去。” “而且这次我肯定不听你的，就该早点去！” “吱嘎~~” 车辆一个急刹，被杨父停在路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见他脸色铁青，杨柳知道自己这番话是真让他动怒了。 “现在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我已经亲眼看着他领证结婚，从此以后我会听你的，去81厂研究你最喜欢的坦克大炮！” 杨父这才扭回头，硬声道：“最好是！” 车辆驶远，驶进岗哨驻守的大院，停在一座单层小院前。 院子很简陋，隔墙是由黄土砖垒成，顶上一排瓦，房子整体由红砖板瓦砌成。 院里右手边有个水池，左边是两根竹竿架成的晾衣杆，上面三四件衣服正在迎风飘荡。 杨柳下车，提着包裹走进屋。 屋里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些简单的桌椅沙发板凳等物，饰品只有些伟人像，地图红星等物。 说是家，看起来倒更像是办公室。 右拐进屋，将包裹放在桌上，杨柳坐到书桌前。 这屋子也无甚装饰，简简单单。 才坐下没多久，杨父走进屋，扫过杨柳之后冷声关切问：“出去两个月晒黑不少，看样子你在乡下也吃了点苦头，锻炼锻炼自己这是好事！” “嗯、是好事！”杨柳漫不经心的答道。 杨父见杨柳心情低落，抿了抿嘴安慰说：“李慕华那小子没看中你是他的损失，咱们部队别的不多就是小伙子多，你不用——” 没等杨父说完，杨柳扭回头道：“爸，别看轻你女儿，也别低估李慕华的人品，他到底是定亲的人，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上赶着。” 见现在杨柳还是对李慕华褒奖，杨父心中不禁反问起自己，他当初如此严防死守，安排杨柳留在部队里，又走工农兵去上大学究竟是对是错。 或许她该和正常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子，可杨柳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对杨柳抱有极高期待，视她为他和她母亲生命的延续。 参与过抗美援朝，杨父见识过双方装备的差距，他想让大炮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沉默半晌，杨父点头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等你以后经历过战争，就会知道个人情感在国家尊严、和同胞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你先在家歇几天，什么时候歇好了告诉我，到时候去81厂报道。” 杨柳看着杨父点点头，心里有疑惑一直困扰她至今，但从没开口问过——因为事关她母亲。 她母亲就像是横亘在父女之间的一座大山，又如同彼此的逆鳞，谁也不敢提。 杨父转身走出房子，屋外车辆发动，声音逐渐驶远。 这时杨柳才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个干枯的柳环，站起扫视一圈后还是挂到面前的窗户上。 微风拂过，柳环迎风微荡漾，杨柳有些出神的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