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好美

萧炀在悟道点驻足了片刻，站起身，继续上山。 来到山顶，这里有六个人。 六个人萧炀都见过。 一个是玉肴斋的年糕，一袭黄白色古风长衫，手里推着轮椅。 轮椅上是浑身裹在厚厚毛毯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李鱼。 他的头发早已掉光，戴着厚厚的红色棉帽，气若游丝，双眼微微半眯，浑浊无神。 在这烈日当空的酷暑时节，他的身子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甚至还要裹着毛毯，戴着棉帽，全身上下冰凉似雪。 站在李鱼右侧的，是神农阁的决明子，也是李鱼的主治医生。 决明子旁边是吕思卿，李鱼的班主任。 站在李鱼左侧的，是两位学生。 一位是萧炀的老熟人，也是李鱼在白鹿学院庚子届最好的朋友，敖贝。 在敖贝旁边站着的，也是萧炀的老熟人。 是两年没见，萧炀特地去桃源请回来的……邱若楠。 在癸卯事变之后，邱若楠受不了陆行简的去世，选择了归源。 萧炀告诉她白鹿学院重建，邀请她回来南柯参加复学仪式，她本来打算拒绝。 她不想再踏足这片地方，只会勾起心底沉寂的剧痛。 然而当萧炀告诉她李鱼时日无多时，邱若楠还是答应了回来。 同为辰一班的学生，他们同窗三年，怎么样都得回来送李鱼最后一程。 萧炀没有告诉邱若楠陆行简被拨出界廊之外，以及卿伊瑟还活着的消息。 若是没碰到咎祖之前，萧炀可能会跟邱若楠提及此事，可遇到咎祖之后，萧炀对陆行简是否活着这件事真的心里没底。 让一个人重燃希望后面又绝望，太痛苦。 敖贝的留校任教申请已经通过，下个学期开始就可以当实习老师进入考核期，但现在，他还是白鹿学院的一名学生，所以穿着白鹿学院的新校服。 邱若楠穿着一身淡粉色长裙，吕思卿穿着白色襕衫。 从三人仍在泛红的眼眶可以得知，他们都已经跟李鱼做过最后的告别。 萧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走到李鱼身边蹲下，将手搭在轮椅扶手边。 决明子给萧炀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萧炀坚定地点了点头，唤出通讯器发了条消息。 决明子单手运起元力，一股精纯的气息打入李鱼体内！ 李鱼半眯的双眼徐徐睁开，眸中有了一丝光亮。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乍现，自天边飞来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剑气！ 湛蓝色的天空被这一剑从中斩开，露出深邃静谧的寰宇星空。 天……裂开了。 在寰宇之中，两颗红蓝双色的巨大光球宛若陨石般飞速靠近，碰撞出日月山河，风云鼓动！ 紧接着，又是两发墨色巨箭自天的另一边呼啸而来，正中红蓝双星！ 嘣——！ 元力激荡，地动山摇，黑色寰宇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东方，一位身披蓑衣，提着手杖的高大男子，爆发出万丈白光，极速前冲！ 西方，一位骑着白马，手拿长枪的威武身影，幻化成千米虚影，疾驰飞奔！ 轰——！！！ 再一次惊天巨响。 两位绝世强者的对拼，将黑色寰宇映照出万千霞光，黑白交织，形成一幅动人心魄，精妙绝伦的水墨画卷。 嘶……嘶…… 寰宇中开始有点点红色微光浮现，数量越来越多，光点越来越大，像是无数火团将这幅画卷燃烧。 黑白色霞光褪去，眼前呈现出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 光点悉数衍变成古老又奇特的图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这些图案繁复无比、精细入微，每一道线条都散发炽热红光，蕴含无尽的力量。 铮——！ 九天之外，一阵悠扬而激昂的琴音响起。 如同一股洪流般席卷而来，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将所有古老图案荡清！ 随着琴音，寰宇星空被搅动扭曲，形成了一道道无形涟漪。 这些涟漪相互交织、碰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每一个听到这琴音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美感，似是进入一个梦幻般的境界。 琴音渐渐消散，留下一片宁静与祥和。 那震撼人心的余韵，仍久久回荡在这片空间。 天降甘霖、百花缭乱、白浪滔天、风雨雷电、刀光剑影、法则奥义…… 越来越多的天地异象接连出现。 南柯大陆西南方地面上的所有人们，不管是学生、老师、百姓皆静立原地，抬头望着诸多神迹，不觉入迷。 唐宋一剑开天、元明清召唤日月、江城子两箭射日、定风波和破阵子惊世对决以天作画、元易宫群体秘术照耀苍穹、宫先生琴破乾坤…… 十大组织所有强者悉数到场现身，使出看家本领。 萧炀蹲在李鱼身边，心中动容，久久不语。 这场盛大的好戏，他是总导演。 在送给十大组织的请帖末尾，萧炀附上了自己的请求，请他们来参加白鹿学院复学典礼时，来一次表演性质的展示。 为此，他甘愿付出一些代价。 让萧炀颇为感动的是……元易宫。 在嬴丞办公室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但今天……元易宫到场庆贺的成员是所有组织里最多的。 萧炀如此做，既是为了庆祝白鹿学院复建成功，也是为了兑现对李鱼的诺言。 他曾在神农阁治疗室里对着李鱼削发立志…… 我一定让你看尽……除咎的天！ 纵观古今，再不会有今日之盛景。 直到寰宇星空渐渐被云雾遮挡，天空重新合拢，萧炀才紧紧握起李鱼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小锦鲤……你看到了吗？这些就是现在最强大的除咎师。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不如癸卯事变时你踏出涤心屏的那一步伟大…… “在那一刻，你自己……就是除咎的天……” 李鱼不知有没有听到萧炀的话，目光仍怔怔望着南柯的天空，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留恋。 他微微张开如纸一般苍白的双唇，轻声呢喃。 “好美……好美……” 决明子几分钟前注入到李鱼体内当中的气息，是最终的强命之气，相当于肾上腺素，只为了让李鱼好好欣赏这场众人对他的送别。 在一小时前，年糕推着李鱼逛完了重建好的新校区。 这位白鹿学院最幸运也最勇敢的学生，已经油尽灯枯，再难续命…… 神农阁在两个月前成功研制出了钩怙之毒的解药，可不夜侯的传承…… 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李鱼…… 幸运女神并非抛弃了他，而是眷顾了他最后一次。 让他心满意足完成了所有生前遗愿。 啪嗒。 李鱼的手从萧炀手中无力地滑落，摔在轮椅上。 那句“好美”，成为了李鱼在世上说的最后两个字。 南柯一百零七年，七月十五，白鹿学院这位人见人爱的气运之子，在香零山顶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化作了盛夏的一股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