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走来轻轻拍了拍萧炀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矣。” 萧炀再次体验到一股无力感和挫败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正是第一次和孟修贤见面的时候。 既然看到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那即便我再往前想一步,所获得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吗? 也许还是别人精心设计的真相呢? 如此说来,除咎之路上的任何事情是不是都不可信? 这样下去,会不会永远活在怀疑和揣测当中,逐渐变成一个战战兢兢,多疑的阴谋论者? 萧炀神情落寞,眼神闪烁不定,似乎连内心深处一直坚信的东西都开始有些动摇。 老武看出来萧炀的状态不对,坐在他身旁,第一次用亲切的语气道:“感觉自己分不清真假了是吧?来,我拉你一把,塞钱进你口袋的时间到了,听好。 “年少单纯时,觉得什么都是真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初出茅庐时,觉得什么都是假的,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经多见广时,觉得有真有假,黑里有白,白里有黑。 “最后洗尽铅华,道心通明时,觉得无所谓真假,黑白善恶皆在一念之间,随时可以互相转化。 “人这一辈子,该吃的苦,该挨的巴掌,该摔的跟头,一个都少不了,哪有人一生下来就大彻大悟,全知全能?你首先要明白,你现在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你该遇到的,是你人生必经的阶段。 “弄明白这一点,接下来我再来告诉你怎么走出现在的困境。当你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表象和本相时,要学会把一切物质和意识往回倒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管真还是假,原始归宿永远都只有一个。 “这……就是破除着相的最好办法,在你如今境界,依然还是记住那句话,杀戮和繁殖,只是阶段性目的,咎永恒不变的宗旨,是侵占和控制。” 听完老武这一番讲述,萧炀如醍醐灌顶,顿感心境豁达,茅塞顿开。 “我明白了,不需要执着于表面的真假,而要看到本质。雾里看花花非花,水中望月月非月,不用管看的是真花假花,真月假月,我们应该在意的……是看的时候,那带给你片刻欢愉的朦胧美。” 闻言,老武盯着萧炀看了许久,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看不出赞扬还是嫌弃,神色异常平静,只是眼神渐渐幽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良久,他站起身,丢下一句话,走进了炼药房里。 “明天早点来帮忙。” “是!”萧炀昂首挺胸,大声答道。 …… 除夕到了。 由于是义庄,即便是除夕,也不能挂红灯笼,贴红纸和福字。 里里外外看不见一点红色,大多是白色的纸和黑色的棺。 可萧炀脸上的笑,比太阳还要炙热红火。 这天上午,他兴高采烈来到义庄门口。 奇怪的是,义庄大门敞开,厅里却没见老武和团子的身影。 萧炀去各个房间找了找,依然没有发现。 他双眼微眯,瞄向那个平日里一直关着门的房间。 老武的炼药房。 萧炀撇了撇嘴,进去看看,不乱动就好了吧? 嘎吱~ 推开门后,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房间三面墙全是三四米高的药柜,另一面墙是一张木桌,上面是些调试工具。 正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炉鼎,盖着盖,下面生了火,像是在炼制什么东西。 萧炀留意到火势渐微,快要熄了。 嗯……老武教了我这么多,帮他添些柴,略尽绵薄之力吧。 萧炀拿起旁边的一根干柴火就想往火堆里丢。 “住手!” 老武瞬间出现在门口,一声焦急地大喊,喝止住了萧炀。 接着眨眼间一个闪身过来,夺过萧炀手中木柴,骂骂咧咧道:“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差点让你小子坏了我大事!” 萧炀略显尴尬地挠挠头,支支吾吾道:“不是你昨天让我早点来帮忙的嘛……” “滚滚滚!谁让你进来的!” 老武对着萧炀屁股连踢几脚,把他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萧炀两手一摊,跳上棺材板躺着发呆。 不一会儿,团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野鸡、一只野兔、一条鲈鱼和一堆野菜。 “小样哥哥早啊!” 萧炀连忙过去把食材接过来,和团子一起去到厨房干活。 怪不得刚到的时候两师徒都不在,原来一个上厕所,一个出去打猎去了。 团子才八岁,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切菜还要搬个小板凳站在上面,用的大人围裙,裙底都拖到了地上。 看着团子这副模样,正在给鱼去鳞片的萧炀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八岁呀,本来是无忧无虑,嬉戏作乐的年纪,却要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干着大人的活,时不时还得跟咎搏斗。 团子的天赋固然极好,八岁的庚级也是惊世骇俗,很可能前无古人。 可萧炀早就想到,不能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萧炀十六岁引元,当时那七天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而团子,是五岁引元……老武可不是陶莲芝,舍不得看徒弟吃苦,就是要传炁功,老武也会让团子练到第七天。 五岁就要承受萧炀十六岁承受的那种痛苦,若非有大毅力和远超同龄人的心性,怎么受得了? 想到这,萧炀出声问道:“对了,团子,问你个事。” 团子刚把野兔处理完,烧了壶水,正在给野鸡拔毛。 “你说。” 萧炀撇嘴道:“我昨晚上修炼的时候,感觉元力强度和量已经足够突破壬级二阶,但是我没去冲窍穴,可是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元力竟然自己冲破了,这怎么回事?” 团子撅起小嘴,眼睛斜向上瞟,微微蹙眉,面露思索状。 “不知道哎,你为什么强度和量够了不想去冲窍穴啊?想装逼吗?” 萧炀将刮完鱼鳞的鱼丢到案板上,笑道:“不是啦,我们学院下一个咎吏要求元力等级是壬级一阶,我现在二阶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去考。” 嚓嚓嚓嚓! 团子用精湛的刀工,三下五除二就将鲈鱼切开成八字,斩好花刀。 “我还真没试过这种情况,小样哥哥,你们学院是不是很漂亮啊?里面有很多很帅的小哥哥和很美的姐姐对不对?” 萧炀点点头,“嗯,很漂亮很温馨,有空我带你去看看,风景怡人,俊男美女一大堆,我都是我们学院最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