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专列

第二十回 人间道

前言: 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终被恶人磨。 ——佚名·《桃花女》 [part1·聪明崽] 夜深了,山林里浮现出磷光鬼火。 武修文看不懂这些诡异莫名的自然现象,往山石岩台的坳口里退缩。 他挤到剑雄身边,剑雄便面露嫌恶之色,往空处挪动屁股,不想去搭理这个名义上的“师兄”——只想接着守夜。 “别给我添麻烦,我守完上半夜,就有大哥来替我。” 武修文听见林子里的怪鸟嘶叫,又看见这些幽幽鬼火,灵魂都要从身体里窜出去,不问个清楚就不安心。 “这这这这黑风岭,怎么有这么多游魂野鬼?” 赵剑雄处变不惊道:“应该都是野兽和妖魔吞下的人肉馅料,这些畜牲到处屙野屎,最后变成粪土,骨头里有磷——毒瘴吹出热风,它们就自然而然开始发光了。” “那不是鬼?你怎么知道?”武修文连声追问。 赵剑雄捧起骑士战技,在黑蓝色的夜空中,还有最后一点点橙光晚霞,他指着君子六艺其一,也就是《武经·射篇·爆燃物料的收集与取用》这一栏。 “师父教的仙法里讲,这不是鬼。它不害人,还能养人。” 天色已晚,赵剑雄收好宝书一声不吭了。 他要继续修行,照着《文经·礼篇·拟态行为和情绪控制》这一栏的基本心法开始练习腹式呼吸,让身体慢慢去控制自己的情绪。闭上嘴,感受自己的能量——不再浪费精力去说话。 武修文后来又问了几句,可是赵剑雄不肯开口。他自讨没趣也开始翻书,刚翻开的儿子,你是知州手里的宝贝,在珠州半岛,武成章能代表王法,你和你的干爹就是道德神剑——除了提督以外,恐怕没人敢打你,你爹都舍不得碰你一下。” “现在你可看清楚了,到了黑风镇,你是一个贱民。” “出了黑风岭,武成章不要你这个干儿子,你也是一个贱民。” “或许做贱民还有点盼头,毕竟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可是到了魔窟,你就要变成肉狗了。” “我不喜欢讲什么大道理,有妖怪害人,我就去杀妖怪。有人想吃人,我就去杀人——与我一开始和你讲的一样,我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不是什么神仙。” “这一路听你们喊贵人,喊仙人,我听得耳朵生茧心烦意乱。” “赵剑英无胆无谋,是鼠目寸光之辈,他看不见明天,可能连今天都看不清。” “赵剑雄有胆无谋,真的要和妖魔决战,这小子死的最快,你这个当师兄的一定要照顾好他。” “关香香是我留在你们身边的一块试金石,她命苦,知道自己要卖去蔡家庄,也不见她哭——她心已经死了,成了行尸走肉。武成章要杀她,她也不恨不怨,认了自己的苦命。” “唯独你武修文不认命,而且有胆有谋,在我们九界这个地方,有一个善神,它会帮不认命的人扭转命运。” “我要你想清楚,再真心实意的喊我一句师父。因为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 “我不要你说什么[师父为我做主],我要你为你自己做主。” “你有本事,足够机灵,能看完这封信——就一个人往山下走。这便是为师给你准备的第一道考题。” “到了山下见到佛雕师,他查清穆家庄里的蹊跷,肯定要往山上走。” “百目魔头要下山狗咬狗,那也是后天的事,你得想办法活过今天和明天,佛雕师有召唤土地神的宝杖,他想找到你们其实很简单。” “你活不了,剑英和剑雄都活不了,关香香也活不了。” “你不欠我什么,可是你欠他们的三条命,必须亲自还回去。” “至于如何做,我有九种办法,给你写在丝巾上——” “——可惜这丝巾写不下咯。” 读完信,武修文苦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以为师父会讲点实在的,没想到这么实在。憋了一肚子邪火,又想哭又想笑。 最后他朝着关香香的方向骂了一句。 “你这骚娘们!要捞金龟婿,怎么不多带几条手帕?东家分一条西家分一条,总能找到满意的下家嘛!师父想给我留锦囊妙计,他都写不下了!~” 赵剑雄听了,从入定的状态中醒觉,莫名其妙问道:“你说甚么?” 武修文悻悻作罢,甩手就往四方土地庙的石阶方向去。 “我去屙屎屙尿!” 赵剑雄还想跟来:“你要跑?” 武修文心中刚刚起了绮念,动了歪心思,或许投靠佛雕师是一条出路。 可是赵剑雄这一声怒斥,反倒是让他脑子清醒不少—— ——金戌死在穆家庄,玉真死在珠州城,佛雕师怎么可能放过他武修文? 还好还好师弟喊了这么一声,否则心里软弱起来,就要往死路走了! “屙屎屙尿你也跟来?!你想吃一口热的?!我跑哪里去?这天大地大,我能去哪里?插翅难飞呀!”武修文回头骂道:“滚啊!滚回去!” 赵剑雄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坐了回去。 [part2·一口气] 武修文摸黑溜回土地庙,把几人脱下来的人皮都收拾干净。特地留了老鼠精的胡须和油脂,把狗皮膏药也留下了。 他再往山下走,一路磕磕绊绊的,这怪树葛藤在漆黑的夜里,带起毒瘴那股子热气,在修文眼里就成了一个个黑漆漆的人影,他害怕,可是不能再怕了。 大步走过去,跨过去,踩过去。 如此走了不知道多久,他记得上山时爬了半天多,下山应该要更快。 走到一处沼泽泥潭,修文心里一惊,吓得失魂落魄——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黑灯瞎火的没有标记,很容易闯进岔路死路。 就听见滚烫的泥浆里炸出一个个泡泡,从泥潭旁翻出来一条地龙。 那披甲鳄鱼往修文的方向爬了几步—— ——修文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他定睛看去,这畜牲足有六尺长,四足强壮,跑起来绝不是它的对手,再看泥潭周边的幽幽磷火,是尸积如山的惨状。 他只觉得两手发麻,从衣兜里取来金戌的胡须和膏药,连忙往脸上抹。 得亏婆娑剥皮树显神通,这么一点点信息素,也足够吓跑这头猛兽了。 大鳄鱼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又滚回泥潭里去,武修文这才慢慢退走,回到正确的道路去。 他的心也开阔,神智愈发清醒,似乎不再受毒瘴的影响——这路走对了。离黑风镇越近,瘴气也要慢慢消散。 看见点点营火,他就越走越快,浑身散发出蒸腾热气,从一片灌木中钻出,惊走成群的毒蝇。 佛雕师恰巧就在山脚处,准备纠集镇民往山上去,没有金戌来报信,穆家庄里寻不到那八个庄稼汉的去处,肯定是发生了变故。 武修文刚刚下山就和佛雕师撞上了,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这人高马大的怪物僧人伸手抓来—— ——妖风邪气吹起来,他立刻乖乖落进佛雕师手里动弹不得。 “武修文?!你活了?!你还活着?!” 聪明崽的脑子转得快,马上应道:“是我呀!是我!” 佛雕师细细嗅去,面露疑惑之色。 “金戌?” 武修文立刻应道:“哎!” 佛雕师满脸愠怒,把这假郎中脸上的膏药给撕下。 “装神弄鬼!你来得正好!为我验一验这女儿红!” 佛雕师这次上山有两个目的。 一来是查清这八个劳动力的去处,或许是金戌中饱私囊,吃了赵家兄弟还不够,打起歪主意,把这八个男丁也一起吃掉了。 二来他还是放心不下,玉真没有回信,可是武修文已经进了金戌的肚子,珠州的传道之事不好处理,而且张从风使了一手活人换肾的神技之后,佛雕师把宝剑送出去,也会隐隐担心,要亲自去山上确认珠珠的生产大事。 但是在出发之前,他还有一点小事要办—— ——见百目魔君,自然要带礼物去,就这么两手空空上门拜访,百目得和他掐架。 置办礼物这个事情本来是金戌来做,佛雕师临时加班,当然没有什么好脾气。 镇子里走出来二十几号壮汉,扛着十多个大瓮,准备送去山上。 佛雕师要送的礼,就是瓮坛里的“女儿红”。 黑风镇里,什么叫女儿红呢? 武修文定睛看去,差些吓破了胆—— ——他不敢声张,心底的恐惧都要变成愤怒。 这一个个瓮坛里,装着七窍留疤的男男女女,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女孩。 一共有十二个大瓮坛,从形制大小来看,这些男女剁掉手脚削成人棍,刺瞎双眼捅穿耳膜,割了舌头毒成哑巴,只能僵立着,微微佝着身体,因为脊梁骨里种了还丹,丹鼎痛发作的时候,就发出嘶嘶怪声。 武修文也听过金戌说起这个事—— ——在黑风镇,婚配大事都是由这头老鼠精负责。 听话的善男信女,就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长老司祭也会祝福新人,赐还丹作家族的嫁妆和聘礼,送一段“幸福人生”。 至于不听话的男男女女,私下要成亲,不愿意接受长老安排的,金戌便说—— ——这些人要受教训,丰收年需酿酒,送去酒庄酿女儿红。 修文的内心抓狂,他两眼几乎要落下血泪,眼球已经满是红丝,却不能哭一点,怕一下,惊讶和恐惧都不能有。 他就看见这些扛大瓮的汉子们,脸上都是欢欣喜悦的神情,依然在窃窃私语。 “这一趟上山活计,脚夫做完,又有长老的赏赐哩。” “好事!好事!” “马上要秋收,耕种忙完又到大祭了,你家里还丹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我那婆娘还能挤出两颗来,只是成色发红,不能比白的,若是土地神不开心,我就从老娘身上挖两颗来——她有白的。” “你要送四颗去?那不行!我掏六颗!乡里都知道我是孝廉,就掏空我那没出息的老爹!伺候好土地爷,长老开心了,再赠我房产赐我姻缘,有了婆娘儿女,生他三四胎光宗耀祖!” 武修文听得头晕目眩,先是看着人彘,又看着佛雕师。 他仰头看了一眼黑黑的天,又低头看这聚在一团的火把,看清楚苍凉大地。 佛雕师喝道:“你是百目的弟子,自然知道你师尊喜欢什么!愣甚么?来验货!” 武修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闻见瓦罐里的屎尿臭,还伴着一股子仙蜜的甜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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