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先生就坐在南郊庄园里,坐在临时办公室里—— ——这是他的家宅,他的家族盘踞于此。 一切都要从清水湾白龙县的无名乡镇开始说起,这位灾兽混种起初只是劳伦斯·麦迪逊的一个小工,在码头船舶厂搬货维生,偶尔为大老板卖些前菜。时至今日,他手下管理着国王帮的三百多号兄弟,旗下公司有一千多个员工,在泪城也算颇有名望的乡绅。 “这事是你做得不地道,考克。”潘先生两手搭在膝盖上,壮实的身体陷在柔软的绒布沙发里,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脸上都是折皱,看得出来,这混种是一头斗牛犬。 猫狗鼠三兄弟齐聚一堂,考克却满腹的委屈。 鼠鼠本想向潘先生诉苦,说起这活计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是潘先生却对他身上的伤势漠不关心。 没等考克说话,潘先生立刻呵斥道。 “阿蒙娜和达芙妮逃走了,从此天高任鸟飞,帮会有损失——这是我的失职。” 鼠鼠立刻松了一口气。 潘先生接着说:“可是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英明的领导遇见难题时,总有两个选择,一个叫向上推,一个叫往下放。 这不光是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遥遥领先的政治智慧,在泪之城的帮派生态里,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它依然存在于你我身边,存在于每一个公司,甚至存在于校园。 鼠鼠考克显然不理解这种奇怪的逻辑。 “我已经尽力了!头儿!” 当下属要和领袖争个对错,那就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了,而是上与下的问题。 潘先生有些不耐烦,甚至懒得正眼去看考克。 “阿蒙娜是怎么逃的?” “有个神父!”考克据理力争:“这家伙会巫术!他迷了罗康的心,还一路找到圣莫尼卡来!他” 潘先生:“他一个人,干翻了圣莫尼卡分部的二十三个人?包括你?” “对!没错!”考克立刻说:“他太狡猾了!兄弟们在牌馆里施展不开手脚,都被他阴了!” 潘先生:“你们有枪。” 考克解释道:“这不是怕走火误伤嘛!” 潘先生:“哦,是敌人太厉害?” 考克连声道歉,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对不起头儿对不起” 窗外的庭院里,宾客们正在为潘先生的大儿子庆贺生日,这头小斗牛犬今年刚满十八岁,衣着光鲜风度翩翩。 一旁沉默不语的薮猫人伊文终于站出来,为考克说了几句好话。 “潘老大,考克的能力我们是认可的。” 潘先生立刻打断道:“所以他还活着,所以我说,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我不该让他去办这件事。事情办砸了,我也得咽下这失败的苦果。” “达芙妮的老爹欠我们四十四万,这笔债肯定追不回来。” “我一开始就没抱着太大的期望,毒鬼是不能信任的,如果不是这家伙卖了他的老婆,我早就打算把达芙妮和阿蒙娜抓回帮派了。” “我几乎看着达芙妮一点一点长大,她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有胆量。” 潘先生挥了挥手,要考克坐下,别那么紧张生分。 “如果要她去泪城的站台偷钱,她一周能薅回来一万四千块,这还只是零零碎碎的现金,要是拿到身份卡和hellcat——要乘客们来交赎金,我们就能和警视厅谈例钱的事。” “没有哪个差人愿意防贼千日,都是交一笔保险金了事。这就是阿蒙娜的价值,达芙妮干上一年,我们就能挣一百万。” “民兵抓不住这只灵巧的小麻雀,我们好不容易逮住了阿蒙娜,却让她溜走了——可是考克,你却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来自布伦威尔” 潘先生煞有介事的形容道。 “福音派小教会,兼职心理医生的神父?” 考克低眉垂眼,两手夹在大腿里,紧张的点了点头。 “是的。” 潘先生:“他没有枪,没有刀,也没有灵体魂威。” 考克:“是的。” 潘先生:“从街口杂货铺买了两把扳手,一根管钳,把我们二十三号兄弟打得屁滚尿流,濒死重伤?” 考克:“是的” “起初我在伊文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只觉得不可思议。”潘先生翻了个白眼:“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你是不是收了达芙妮的好处,要放过这对姐妹花,你变成了一个大善人,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了。” “可是你到了我面前,我又心软了” 潘先生踢了一脚考克的伤腿。 “瞧瞧你,你都四十多岁了,还奋斗在一线,会客厅来了歹徒,你也要和人家搏命,万灵药和白夫人制品都治不好你。”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考克?你颓废的眼神让我心碎” 鼠鼠考克沮丧的歪着头,心中想着退休的事,或许潘先生再也不会用他信他,要他告老还乡了。 “说回这个神父的事吧。”潘先生眼看考克的情绪终于对了,他不必再去恩威并施笼络人心,不必与下属谈谁对谁错的事,终于有了欣慰的快意:“他的背景你们调查过吗?” 伊文:“警视厅的线人看过档案,只是一个普通人,会骑士战技。” 考克:“他的拳脚功夫很厉害。” “他是布鲁斯·李(李小龙)?还是成龙?是什么电影明星吗?功夫?”潘先生忍俊不禁:“他是快刀的人吗?他的骑士战技有多厉害?” 考克连忙解释道:“我感觉不出来啊” 潘先生:“暴力是一种商品,在这个时代,暴力是可以购买的,是一种保险服务——枪匠大英雄的远征时代结束了,就有许许多多失业的佣兵需要新的老板。我这庄园里人才济济。不会怕这种愣头青。” 这么说着,潘先生又问。 “这神父是为了给达芙妮出头?才跑到圣莫尼卡街道找你的麻烦?” 考克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 “他说要给我一个机会” “哦不不不,是上帝要给我一个机会。” “只要我不去找达芙妮姐妹的麻烦,这事儿大家就两清,我继续卖我的前菜,他继续去念他的经。” “我哪儿能受这委屈啊!是他先动的手!” 考克厉声叫冤,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喊兄弟们来帮忙!把这不识好歹的傻逼玩意抓住,我要亲自审问他,再把达芙妮抓回来结果” 潘先生:“这人现在” 伊文:“在交通署分部,被民兵抓住了。” 潘先生:“他是自首的?” 考克:“没错,他一定是心虚,怕国王帮的报复,要民兵来保护他。” “嘶”潘先生只觉得此事不简单,他摇了摇头连声否决:“野兽怎么会主动钻进笼子里呢?考克?他想知道你的行踪,他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他要来找我了” 考克大惊:“他敢?!民兵不会帮他的!” 伊文跟着问道:“一个人?就凭他一个人?”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开车?”潘先生问:“还是坐公交?” 考克:“这家伙应该还在刑拘室里接受审问呢!潘老大” 伊文老老实实答道:“开车来的。” 潘先生连忙起身,往庭院宴会走,客人们看见主人来了,立刻起身敬酒迎接。 老潘是个日子人,他没多少追求,只希望帮派能平平安安,刚才讲出去的狠话,说这家族里雇佣了许多精兵强将,那都是讲给猫鼠兄弟听的,要安抚属下的心。 他内心隐隐能感觉到,这次痛打考克的神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动机与理由,他不明白这位神父和国王帮做对的原因。 达芙妮要是能请来这种帮手,那这人早就应该出现在泪之城了。 怎么偏偏就在关押阿蒙娜的这几天,凭空蹦出来这么个孙悟空呢? 这神父不要钱,也不讲什么利益,追到兵站的囚室里,依然紧紧咬住考克,要顺着考克跟到国王帮的庄园来,这几乎是不死不休的仇杀。 不讲钱财报酬,越过法律界限,嫉恶如仇的人们。 这个世界上,哪种人会这么干? 答案只有一个——无名氏。 潘先生是经历过远征时代,而且参与了部分战斗的幸存者,不过上一回他比较走运,他不是癫狂蝶那一边的,而是青金卫士留在战帮的情报人员。 这颗墙头草在战帮和战团两头猛搞钱,从穷乡僻壤来到泪城扎根,为了家族繁荣昌盛,他什么都愿意,为了孩子的未来,他什么都能做。 此时此刻,他越走越急,大儿子上前来搀扶献媚,他便打开儿子的手。 小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直跟在父亲身后,却叫老潘一嗓子吼了回去。 “回你的屋子里去!回去!” 他有些失态,但是依然要保持风度,来到庄园的大门前等候,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那样,搞得老管家浑身上下不自在。 老管家问:“主人家?您怎么来迎客了?” 潘先生裹紧了睡袍,脸上的褶子肉一抖一抖的:“呵!今天有贵客要来。” “哦!是议员嘛?还是工建城建的?”老管家听了,连忙要去库房换一身装备,要把餐前酒和热毛巾拿来,还要带两套防风斗篷。 潘先生:“这个你就不必问了。” “哎哟!我都不能问的?难道是执政官大人?”老管家话音未落。 从庄园前边低矮的坡道,慢慢悠悠的爬上来一辆共享电单车。 江雪明骑着小电驴,手套夹带着牛肉干的小布包,和刚刚买完菜回家的家庭主夫一样,把电单车停在庄园的篱笆架旁。 “哎这位贵人”管家还挺幽默:“一看就是大官儿呀!~” 潘先生非常自觉,他主动来到雪明身边等候。 江雪明点了点头,与其人眼神交汇时,似乎就明白了主人家的惧意。 “你这里太偏僻了!” 潘先生:“那是,领导给批的地,我也只能住在这儿” 江雪明:“你知不知道,共享单车停在这儿一小时,他妈的要收我二十块!” 潘先生:“要不” 江雪明:“你看着办。” “考克!考克!”潘先生大声喊道:“考克!” 鼠鼠刚从城区回来,听见老大的呼喝,立刻来到庄园门口。 “潘老大” 潘先生怒骂:“畜牲东西!你叫我什么!” 鼠鼠立刻改口:“潘·彼得先生!我们的总裁大人!” 潘先生:“把这台电单车骑回去,骑到服务区去!” “啊?!”考克看着天寒地冻的初春田野,泪之城的郊区道路离最近的公共停车点起码有七公里。 潘先生:“啊什么啊?你不会想办法?现在神父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这个停车问题!他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你不理解吗?很难理解吗?” 这头斗牛犬的眼睛几乎都要瞪出眼眶来,他的脸色铁青,在见到张从风的一瞬间,就明白此人绝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对象——这家伙能随意进出兵站,敢单枪匹马来他国王帮的老巢。 而刚才这一句“停一个小时就要二十块钱”,在潘先生耳朵里就变成了“一个小时不把问题解决了,我会很困扰”的意思。 这些举动都像极了无名氏的作风,傲狠明德最青睐的战士们,一般都是下楼买个早饭,在吃早饭做晨练的过程中顺便把战帮给剿了。 考克连忙喊上两个小兄弟,把共享电动车搬进轿车的尾箱,然后开车去城区。 等到事情办好,江雪明似乎抓不住这头斗牛犬的把柄,他便倚着庄园的铁门,也没有进门的意思,对院落里的宾客们多看了两眼。 “你儿子今天生日?” 潘先生:“是的。” 江雪明:“我在你地盘上给你惹了点麻烦,考克和你说了吧?” 潘先生:“我都知道了” 江雪明掏出牛肉干,送去一根。 潘先生立刻接过来,又开始犹豫不决。 雪明解释道:“没毒的。揍你不需要下毒。” “呵呵哈哈”潘先生这才把牛肉送进嘴里。 雪明就这么坐在门槛边的花圃石台子上,潘先生可不敢怠慢,跟着一起坐过去。只是这时间久了,有点冻屁股。 随着咀嚼牛肉的声音,潘先生只觉得尴尬。 江雪明也是一直在咂巴嘴,没有多余的行为。 “你儿子叫什么?” 潘先生立刻应道:“洪·彼得。” 江雪明:“你还有个女儿?” 潘先生:“是收养的,本来是帮派兄弟的孩子,这兄弟走得早,我就代养了。” 江雪明:“为什么要绑阿蒙娜呢?” 此话一出,潘先生就不敢讲话了。 “你跟我坐在一起,客人们看了不好。”江雪明指着庄园的厢房:“我揍了你的好兄弟考克,你不会生气吧?giegie?” 斗牛犬没了脾气,他搞不清这神父的底细,也只能跟着应道:“不会不会” “去屋里说?”江雪明招手示意。 回到了温暖的房间里。伊文看见老大回来,还和这位神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下子心里全是问号。 “老大” 潘先生立刻骂道:“畜牲东西!你叫我什么?!在神父面前!要称我的职务呀!” “哦总裁”伊文立刻改口:“潘总裁,您怎么和他” 江雪明:“这位猫猫人给我介绍介绍?” 潘先生立刻说:“这是我们国王制药集团有限公司的管理人之一,名字叫伊文,也是我的账房先生。” 江雪明随手丢过去一根牛肉干,拍了拍伊文的肩,伊文把牛肉接到手里总感觉怪怪的,衣服也跟着变得凉飕飕的。 “潘,我今天来你家里,不是给你办丧事的。”江雪明这么说着,仔细观察着这些黑帮暴徒的神态。 潘先生强作镇定,伊文已经有了怒气。 江雪明:“你还有机会和我坦白,关于阿蒙娜的事情,这是你第一次招呼小弟去绑人吗?还是说这种事你已经干过很多次了?” 潘先生:“我” “别急!先别急着回答。”江雪明强调着:“你好好想一想,好好动动脑筋。你的儿子在外面过生日,我不希望这个孩子陷进仇恨的漩涡。” “你现在拥有很多很多美好且宝贵的东西,你的夫人,你的养女,你的朋友们,或许这些客人们里边,也有在蛋糕店工作的小妹,也有在泪城炼金工厂上班的好兄弟,有和你一起玩牌打球的老干部,有很多很多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把你当做成功人士,把你当成国王制药集团大老板的人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阿蒙娜和达芙妮也一样,她们怕你,但是不恨你,再怎样也没想过杀死你这个债主——可是你差一点就杀死了阿蒙娜,只差那么一点。” 潘先生:“神父,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不是来感化你的。”江雪明轻轻拍了拍圣经:“面对上个时代达芙妮父亲留下的旧账时,你做了一次选择——现在你要做第二次选择了。” “头儿,你和这家伙废话个什么?!”伊文正准备掏枪:“我毙了这不长眼的畜牲!” 手枪在这薮猫的掌心哑了火,他连忙抽动套筒退弹排障。 “见了鬼了?!” 一颗接着一颗,子弹全部退出枪膛,没有一声枪响。 “真是太遗憾了”江雪明起身往伊文身边去。 潘先生连忙求告:“请不要伤害他他只是” 江雪明从工装手套中拿出击针,这根击发子弹的重要零件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 “潘,伊文已经做了选择。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肯定知道我的能耐,在暴力面前,谈判是没有意义的。” 他抱住这头薮猫的强壮身躯,不容对方反抗,击针打进了这畜牲的眉心,留下一个红彤彤的拳印。 江雪明:“就在刚才,伊文残忍的枪杀了我。也杀死了他自己。” 潘先生眼睁睁的看着账房先生身体瘫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头漂亮的薮猫坐在两人中间,脑袋歪斜眼神失焦,下丘脑意识中枢被破坏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流淌出去了,再也活不了啦。 “你把这薮猫柔软的皮毛当篷布,他失去温度的臂腕和眼睛,是我们沟通的小窗,现在来谈谈你的罪过,这屋子就是一间忏悔室。” 雪明双手交叉,抱着膝盖。 “上帝依然会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