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 p·20:30分。 江雪明和步流星坐进黑色伏尔加的后排,即将前往九界车站,开始下一段旅程。 临别时,江白露能隐隐感觉到—— ——哥哥似乎又要去冒险了,去那个恐怖诡谲又像是童话一样的地下世界。 小妹妹撩起额前的碎发,撇开梨花头的空气刘海,一路小跑到轿车旁边,“哥,和我碰一碰!” 江雪明听见妹妹的呼唤,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双手托着白露圆滚滚的小脸,将身体探出车窗。 两人的额头相触,眼睛里满是不舍。 白露小声说着:“对不起,哥哥,我偷看了你的日志本” 江雪明没有说话,只是回到车里,把日志拿出来,翻到遗书的那一页。 白露立刻点头,声音带着哭腔,但没有落泪,“这个我也看到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管你有没有回来,我都会变得坚强起来,我不会在生活里找另一个你,也不会自闭自责,我要好好生活下去。你会变成沙,变成云和雨,变成泥土和太阳,变成大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从来没有离开我。” 江雪明笑得非常开心:“嗯,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没做好准备。”白露的嘴嘟起来老高,委屈极了,一下子眼睛里的泪水决堤:“这哪儿有什么准备呀你问问你自己,你做好准备了吗?要是我因为那个什么什么烙印怪病翘辫子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的故事还没说完,绝不会死的。”江雪明诚恳执着地说:“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在伱生病的时候,如果这封遗书真的送到了你的手里,也代表车站的人找到了我和我的日志。那只小黑猫收到了日志,一定会给你送药的,它是一只信守承诺公平办事的好猫咪——不像叶北大哥的那只白色坏猫咪,只会跟着你一起使坏,要大老爷们陪你穿小裙子,玩不公平的游戏。” 白露怯生生的问:“那那当时要是我没撑住,你带着药瓶还没赶回来,我就去阎王殿报道了你可咋办?” “那还好,我不用写第二封遗书了。”隔着车窗,江雪明给妹妹理好头发,接着说:“我会把你烧成灰,免得你身上的病毒散播出去,接着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强迫谁嫁给谁。然后我会重新开始生活——除了葬礼,绝不会为你流多余的眼泪,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就像是我看着你一样,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阴曹地府,哪个死去的人,会乐意看见世上最亲的家人哭丧的样子呢?” “嗯!你说得对!哥”江白露很懂事,也不哭了,鼻子和眼睛还是红红的:“你考虑好了吗?真的要回车站吗?这次要去多久呢?” 江雪明依然是那副认真执着的表情。 “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这条命,有一半是阿星捡回来的。 在这栋屋子里,我们承了阿星哥哥的情,住在他家,吃他的用他的,还麻烦三位老师给我上课。 这些恩情我们必须报答,否则就会变成忘恩负义的坏家伙。他现在要去地下世界冒险,那么我就要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我们互相关照,你帮我,我帮你,一撇一捺,人这个字,就是这么写的。” 江白露理解了哥哥的意思,揉干净脸上的泪痕,点头应道:“嗯我会等你回来,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吧,工作的时候就要专心——我也十八岁了,我要长大,要快点长大。” 江雪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别着急,慢慢来,会比较快。绕远路其实是捷径。” “虽然听不太懂。”江白露默默记下:“但是我记住了,哥哥。这一句是叶北大哥教你的吗?” “对,就是叶北大哥和我说的。”江雪明坦言:“在我特别特别需要钱的时候,想去偷去抢,他帮了我一把,和我说了这句话。” “绕远路是捷径慢慢来会比较快”白露念叨着,回头往大屋去,又一下子精神起来:“哥哥!我不考美院了!我不要你教我画画了!” 隔着老远,江雪明大声呐喊:“你不念书?还准备干嘛?和我一样去卖牛杂吗?” 江白露同样大声呐喊:“我会好好念书的!但是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绝不!” “好!”江雪明也没细想,和大门旁边的三三女士打了个招呼:“白露就麻烦您照顾了!三三零一!” “我的雇主也麻烦您照顾了,江雪明先生。”三三零一拍了拍肩上的泥尘,如初次面时的行礼。 三位教练在一旁驻足目送。 李老师和刘老师击掌庆贺。 (???)╯╰(???) “那小子可算走了。” “太好了,能休息会了。” 唯独周教练有些落寞,提上行礼准备离开。 “等会!”白露喊住了这几个叔叔,“刘叔叔、周叔叔、李叔叔!我有事情要麻烦你们!” 三位阿叔齐齐愣住。 三三小姐姐也好奇的看白露,遂问:“江家小妹,你想干什么?有我照顾你,你是不放心吗?还是说,你在担心你的哥哥?” “没有,我哥办事我心里踏实得很。”白露心中想的是别的事情。 ——小七姐姐和雪明哥哥说过,有坏人要来祸害咱们。 ——或许我会变成哥哥的弱点,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想到此处,白露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真实]——两位老师看得越来越害怕。 “你不会”李老师说话都开始结巴,那种眼神过于熟悉,这些天他见了无数次。 刘老师提着武器袋,手都在抖:“开什么玩笑,这丫头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别自己吓自己啦” 李老师自言自语着,安慰自己:“也对哦星少说这两位客人,自小被人拐进山村里,也不一定是亲兄妹,搏击还是很看天赋的” 话音未落,刘教练身子哆嗦着,从武器袋里抖落下来一支手枪。 白露接得稳稳当当,拿住枪械—— ——拉动套筒,检查枪膛。 ——锁住保险,反握递出。 握把朝向刘老师,空空的枪膛枪口朝向自己。 周教练一下子有了精神,立刻提着各类补剂蛋白粉往训练场馆走。 白露鞠了个躬,言简意赅:“两位老师,恐怕还得麻烦您们一阵子,我每天要去上学,七点之后有时间,拜托了!我想保护好自己!” 伏尔加轿车越开越远。 空气中留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又一次—— ——伏尔加在hk最堵的路段,最热闹的街头停在茫茫车流中。 只不过这次江雪明没听见七哥的叫骂声。 他只听见步流星在身边一个劲的呜嘤嘤—— “——明哥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就刚才你和白露那一段,我忍不住” 阿星一个劲的抽纸巾,刚擦干净眼泪,又狠厉地擤着鼻涕。 那阵仗看得江雪明退让三分,不自觉地挪开屁股躲到车门边上了。 他还是好心提醒:“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 “我这人看个电影都会哭”阿星委屈巴巴的解释道:“你知道的嘛就见不得这些事情。” 江雪明决定场外求助:“七哥,你给劝劝。” “呜呜呜白露她实在太懂事了呜呜呜”小七也在驾驶位哭得稀里哗啦的,嗓门比阿星还大,嚎得更凄厉:“劝什么啊?我也哭着呢!艹!这路他妈的怎么这么他妈的堵啊!?” 江雪明双手捂着脸,给他整不会了。 ——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阿星,之前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问,我听着呢,明哥。” “在芳风聚落,大卫先生和我们说,有很多很多车站的工程组员精神失常,我当时心里急,只顾着白露的事情,就没有细想。后来回忆起这件事,觉得很不可思议,有很多疑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啊那个迦南夫人也没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她往我脑袋里塞的东西非常混乱,我都不知道这些零散的画面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你问起这个事情,我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好像能得出答案。” “你慢慢说,我记在笔记本上,说不定还能找boss换到东西。” “打个比方,我们是工程组里,在地下背井离乡打工很多年的建设人员。” “嗯。” “我们可能是有了伴侣的人,因为工作方便或者其他原因,有了家庭——但那些都不是我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嗯你是说那个梦?” “对,我想这些[精神失常]的人们,很可能也是做了和我们相同的梦,在那片海边,在那座洋楼下的长椅,在迦南无面夫人的幻觉影响下,认清了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才会突然性情大变,踏上了另一条路。” “这就是你的猜测?” “是的。” “很浪漫的猜测。” “你也是个浪漫的人,明哥。我也想学你一样,给我的妈咪留一封遗书。” “最好不要。” “为什么?” “她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可能会提前举办你的葬礼,到时候你要是没死,亲友们感觉气氛到了,你妈咪可能会亲手送你上路,我就真的要去学一门丧葬手艺了。” 阿星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一点都不丧气,立刻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想到,如果有犰狳猎手看到这封遗书——也会心软吧?” “这些家伙在地下世界旅行多年,都不是什么善茬,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看看boss发来的邮件,看看信封里的详细内容。” “嗯” “阿星,想想我们在海边受到的精神创伤,光是这一趟旅程,就让你的精神力和求生意志跌到了冰点——你怎么敢说,地底世界里经验丰富的犰狳猎手们,随随便便听个故事就会心软呢? ——我绝不会心存幻想,这些猎手能在地下世界活下来,躲过武装雇员的搜查,必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人格古怪个性强烈,与常人有很大的差异。就像是你说过的,那个帮你看守衣服的老乘客。” “对,他喜欢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 “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吧?就算不是,也应该是受过许多精神创伤才会出现的症状。” “希望他人没事。” hk机场。 杰森·梅根坐在机场餐厅的位。 他的小侍者紧紧贴在身边。 “喂,小姑娘,你听着,我没心思和你掰扯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已经烧了我的乘客证。” 小侍者满不在乎,耐心的说:“没关系!雇主!您的证件能补办!” “但是我真的很想成为猎手啊!你知不知道这种心情?!”杰森·梅根恶狠狠的呵斥着:“你这种半途转业在侍者岗位上混吃等死的人?我该怎么和你谈这件事呢?” “您真的想好了么?”小侍者一对眸子水汪汪的,又无辜又无助,把手里的薯条递到梅根先生嘴边:“我了解过您的事迹,也知道您失去了以前的侍者,但我相信这些都无法击倒您” “闭嘴!”梅根先生挥手打落薯条,脸上带着暴怒:“你相信什么?你说你相信什么东西?为什么你可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两张薄薄的嘴皮子一开一合,就可以随便讨论我这十多年的境遇?我在车站绕了那么远的一条路!受了那么多伤害!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捷径!你怎么可以你” “看来”小侍者面露哀伤,低头捡起脏兮兮的薯条:“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哦哦别耍赖哦小姑娘!”梅根先生愠怒咬牙,态度又在瞬间软了下来:“你别哭哦!不许哭哦!” “梅根先生,您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小侍者攥着手里的薯条,浑身都在发抖,眼看着泪水又要落下来了:“又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的事,要我接受这些非常非常过分的要求——最后还不许我哭,难道您没有心吗?您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没有问过我的编号” “我我我我吃我吃我听话”梅根小心翼翼地从小侍者掌心里抠出来半截薯条,往嘴里塞。 小侍者依然抿着嘴,向梅根伸出手,希望能得到回应:“尽管前路恐怖黑暗,还请您回到车站,点亮新的星界节点” “不不不不不”梅根惊恐的摇着头:“不” “您一定要狩猎吗?”小侍者急切的追问,急得哭出防空警报的声音了,话也说不太清:“您要对谁下手?对哪个新人?您打算杀了他?还是只弄到日志就行?” “我本来我”梅根沉默了一会,最后说:“只弄到日志就行” 听见雇主没动杀心,小侍者的情绪渐渐平静:“那就是说——您只是想要换个心情?换一份工作?” “不!我要狩猎!这是狩猎!不是工作!”梅根的眼神坚定执着,仿佛谁都劝不好,倔得像是一头牛,“我不能让这家伙成为我的心魔!我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好!”小侍者不管不顾,抓住了梅根先生的手,像是立下不离不弃的誓约:“我会帮助您,完成这次狩猎。” “真的吗?”梅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回到了二十五六岁。 “嗯!”尽管还有些稚嫩,这位小侍者态度坚决:“为了让我的雇主好起来,我会帮助您完成这个仪式,哪怕boss要关我禁闭,我也不害怕!” 此时此刻梅根先生感觉非常紧张,他仿佛听见,人生的交响诗篇再次传出新的音符,有了侍者的帮助,他不再感到孤独——虽然战士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唐吉坷德也有个桑丘潘沙当小跟班。或许这样也不错? 小侍者则是紧张得满头是汗,杰森·梅根是她的第一位雇主,也是她走上犯罪道路的第一步,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梅根先生滑落深渊,或者在缉凶现场发现梅根先生的尸体,在报纸上得到这条消息——恐怕她就再也当不了侍者了,这段经历,会成为她一生的心魔。 他们的眼中燃起了斗志—— ——然后斗志被浇熄了。 护士站的小姐姐拿着登记牌。 声音甜美,表情冰冷。 “两位刚从衡阴南苑机场过来的?不好意思,外宾得隔离十四天,谢谢配合,自己走和叫保安,是两种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