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还是不放心,又派人去给废太子的尸身放把火烧了。 一直等着尸体烧得彻底不成人形了,底下的人回话,谢昭松了口气。 夏日渐渐随风远去,工部一直按姜婉的说法,不停研制的名叫水泥的东西,也有了动静。 谢昭冠礼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碧色苍穹下,谢昭穿着庄严华美的帝服,由宗室现下领头的人高王,受命为他戴冠取字。 高王看着年少有为的谢昭,似乎看到了大周未来的光明,他眼眶微红,有轻薄的水气覆在眼底。 “元,初也,始也;曦者,明光也。臣厚颜才疏,今以陛下叔父之尊,腆为陛下取字元曦。” 谢昭听到了面前高王话中的哽咽,他微微抬眼,触及高王满眼溢出来的期望之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无声地紧蜷了一下。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沉沉的,酸涩鼓胀起来。 “愿陛下此后,平安长乐,与大周垂光百世,日月同辉,照耀简策。” 高王似乎说到了激动之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谢昭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他的眼神比当头的日光,还要刺人眼。 灼日之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无声无息的落在谢昭身上。 无形却极为沉重,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就这样在天地间,落在了年轻帝王的肩上。 谢昭初登基之时,口中常把大周苍生命挂在自己的嘴边,但那不过是他为了自己利益而随口说的,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他会让大周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为此,也确实付出了努力,夙兴夜寐,无一日懈怠。 看到受苦者,受冤者,受害者,他亦会出手救之。 但那都只是出于他的私心而已。 为名,为地位,为巩固权势。 然而,从前那些随口说出去的大义仁心之言,此刻,慢慢凝成了难以言喻的实质,缠在了他的心上,心跳每跳动一下,便带着它们晃动一下,提醒着他。 谢昭胸膛隐隐起伏起来,只是层层叠叠地华服掩盖下,让人难以察觉。 他垂下眼,俯首拜天地祖宗,薄唇一开一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敬承所愿。” 礼成。 谢昭回到自己的寝宫,立马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开始吃些东西,将空荡荡的肚子填上。 太后过来了,看到他吃饭,赶紧上前拦下他起身行礼的动作,“免了免了,冠礼费时费力,你坐着休息会儿。” 谢昭笑了笑,太后安静的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用完后,才道:“昭儿,如今你已成年了,这子嗣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谢昭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听到这老生常谈的话题,有些无奈,“母后,子嗣的事,儿臣心中有数,不急。” 太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不急,你要是王爷,母后还不至于如此催你,可你现在是皇帝,子嗣一事,关乎社稷,宜早不宜晚。” “之前你说你不愿意纳妃,是因为宫中不安稳,现在呢,那心思有异的都被处置了,安置妃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再推脱下去,王公大臣们就该上折子来催你了。” 谢昭早就料到了,他淡定得很,“母后放心,儿子都会处理好的,这子嗣的事,儿子目前怕是不能给您添几个孙子,让您好含饴弄孙了,要不,我催催老四夫妻,他们俩如今都在一处,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该有好消息了。” 太后见他如此说,盯着他仔细地打量,眉头渐渐拧起,挥退其他宫人,就他们母子二人了,她微微俯身与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问道:“昭儿,你如此抗拒纳妃生子一事,可是这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咳咳咳……”谢昭顿时呛住了,“母后,不是。” 太后道:“那你就尽快纳妃。” 话落,她就见谢昭欲言又止,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要是没事,怎么就不愿意选几个妃嫔入宫呢?还有,伺候你的宫女,也有不少貌美的,你也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越说,太后越发觉得有问题了,“昭儿,你跟母亲说实话,若是你身体真没问题,明日就下旨让礼部准备选秀的事宜,延绵子嗣,不得再三推拒!” 谢昭抬手捏捏了隐隐发疼的额角,他是不想生吗? 这不是怕他孩子一出世,他就要被人送走跟祖宗见面去了,这才一直拖着不动。 他脑子飞速运转,最后无奈叹气。 “母亲,您猜的不错,儿子确实是身体有些问题。” 太后得到答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顿时紧张担忧起来,“身体不好,那就赶紧让太医诊治调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子嗣一直没有踪影,难免人心不稳,暗起祸端!” 谢昭点了点头,“儿子明白,所以,儿子打算让灵神观的道长给儿子批个命,暂时拖一段时间。” 太后眉头仍未松开,心思重重:“治标不治本,还是得尽快把身体调理好。若是太医院的太医不行,就暗中派人去民间寻。” 谢昭道:“是。” 太后怀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慈宁宫,坐了一会儿,她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张院首过来一趟。” 张院首很快过来,行礼道:“臣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道:“张院首每日为陛下请平安脉,陛下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张院首心中疑惑太后突如其来的询问,暂且按捺住,如实回答:“回太后话,陛下龙体十分康健,只是,国事繁多,陛下又是贤德之君,日夜操劳,精神偶有不济,臣也开了些食补方子调理,无有大碍。” 太后听了眉头没有松开,“那陛下如此,在子嗣一事上,可有不妥?” 张院首低着头回话,“陛下正是体壮之年,陛下又自律己身,在子嗣上,并无不妥。” 太后见张院使如此说,暗暗感慨,不愧是宫中的老太医了,就是嘴严。 太后松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多进补些才好,张院使你说可对?” 张院使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对陛下的身体问题来了兴致,心中忐忑之余,还是老实回话:“太后说的是,只是进补过多,也对人体不益,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适宜为上。” 太后越发觉得张院使是个聪明人了。 “我知道了,张院使下去吧。” “臣告退。” 张院使出了慈宁宫,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转道去找了谢昭。 御书房,谢昭听完张院使的话。瞧着他紧张的模样,哭笑不得,让他起来:“母后她怕朕报喜不报忧,隐瞒了什么身体不适,才向张院使您问询一二,张院使不必忧虑。” 张院使这才放心了,“是臣不是。” 谢昭摆了摆手:“张院使谨慎小心,何来不是。” 当日晚膳,太后派秀英姑姑送来了一盅补汤。 谢昭为了安太后的心,以为是寻常补汤,一口气喝了干净。 半夜子时,谢昭面红耳赤地坐起来,呼吸急促粗重。 娘啊! 你这补汤太过了吧!!! 谢昭身体颤动着,忽而感到鼻子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他抬手一抹,湿润的液体,淡淡的血腥味散开。 谢昭再也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叫人:“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