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看完楚国其他人的动作,再看崔宜雪两个,莫名有种他们走错地方的感觉。 烧完密信,他让人端了水进来洗手。 华城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宋言那边,他带着三万人马,将崔烬的残军如驱败犬一样,已经赶到了雁城。 雁城啊…… 那里,原是属于大周的城池。 如今,却被楚国占据。 谢昭垂眸看着盆中水波荡漾的水面,指尖轻轻的撩动,水波愈大。 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现在正是好时候。 “混账东西!” 噼里啪啦一阵响,崔烬手边的茶杯和瓷瓶被他怒砸在地,四分五裂。 底下传消息的人,惶恐无比地跪下,膝盖就这么直直地压在了碎瓷片上,疼痛难耐,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崔烬怒火未消,眉眼阴鸷笼罩,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仿佛要吃了他。 “好一个傅家!好一个崔宜雪!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背叛朕!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他胸膛不住的起伏,腹部愈合的伤口好似又有裂开的架势。 坐在两侧的将领面面相觑,他们打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提意见。 最后,还是站在崔烬身边的亲卫不惧生死,冒着掉头的风险开口劝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先行回京为好。” 回京? 崔烬拳头紧握,猛地起身,一巴掌甩了开口的亲卫一下,力度大的直接将人打得嘴角流血。 “你的意思是让朕现在撤军吗?大周不过一群胆小怕事之辈,脆而不坚,昔日尚能被朕踩在脚下,如今不过一场失误,让朕暂且落于下风,只要朕再重振旗鼓,大周便会败于朕!” 他狠狠地掐住亲卫的脖子,“你现在让朕回京,让朕撤军!你这不是让朕不战而败,让大周跟谢昭那卑鄙小人,压朕一头吗?!” 脖子上的力度一点一点的收紧,亲卫开始翻起了白眼,求生的意识让他下意识地开始抬手去掰崔烬的手——咔嚓!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骤然一响。 挣扎的亲卫如断线风筝一样,被崔烬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四下寂静。 崔烬阴翳冰冷的眼神一寸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谁要是敢再提撤军一事,就如此下场!” 将领们觉得屁股下的椅子霎时间生了刺,一个个僵着身子起来,拱手紧声道:“臣等遵旨!” 崔烬瞧着这群识时务的人,内心的烦躁和愤怒终于消退了一丝。 他慢慢坐回去,“朕并非心狠手辣之辈,也非是要乱杀无辜。雁城是大楚费尽心血才从大周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朕现在若是退兵,不仅意味朕败给了谢昭,也等于朕将这雁城拱手让人了!” 将领们哪里敢多说,都只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崔烬也不在乎他们的真实想法,“大周的兵就围在外面,四面堵死,朕就是想走,也难以突围。还不如留在这里雁城,好好地跟大周打一战,将之前的耻辱全都讨回来!” 崔烬想得很好,然而宋言并未给他机会。 楚国君主易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雁城上下。 将士们心中摇摆不定,怕事后被新君清算,城中的百姓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一年,田里的麦稻也才刚插了苗,就等着今年有个好收成,过几日安稳日子了。 结果,崔烬又突然大肆对大周出兵。 如今大周的军队就在外面,虎视眈眈,楚国又换了新的女帝继位,雁城中的崔烬已经没有了皇帝的名号。 那是不是,他的命令可以不听了?这仗可以不打了? 雁城上下,人心浮动,毫无勇战的士气。 天色渐暗。 宋言盯着沙漏,直到最后一点流沙落下,他豁地起身。 “攻城。” 火光如霞,照亮了夜幕的半边天,一路蜿蜒,烧进人心里。 “陛下!陛下!” 崔烬刚用了药,外头的将士就惊恐慌乱地跑了进来。 “陛下!大周军队,夜袭破城,现在,他们已经快杀过来了!” “什么?!” 崔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药碗啪地摔落在地,褐色药汁飞溅在金绣的衣摆上。 “守城的士兵都是废物吗?连那么点人都拦不住!” 传话的将士闻言心底忍不住冷嗤。 大周来的可是足足有几万人马! 换做以往,楚军自然不会败得如此迅速,这还不是你这位皇帝统领的手段太好! 他低着头,遮住自己脸上愤恨的神色。 跟着崔烬这个喜怒不定的皇帝,性命堪忧,雁城又原本属于大周,离楚国的地界有好些距离。 大周将领说了投降不杀,他们投降后,楚国京都的人也一时半会儿的鞭长莫及。 他们为什么还要拼死,毫无意义的丢掉自己的命。 将士不说话,崔烬满心愤怒的同时,一点点惊慌悄然升起。 他眉头往下一压,咬牙切齿道:“此地不宜久留,立即让人撤!” 将士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大周军士将雁城四面八方都围住了,撤退无路。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沉默地带着崔烬走。 找上其他几位忠心楚国的将领,一同护送崔烬出城。 “陛下,为保安全,还请陛下换上这套衣服。” 崔烬看到将士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一套破烂庶民衣服,脸色难看得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厌恶。 “朕是皇帝!” 他完全不看其他人的复杂难言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拒绝,“现在大周的士兵都忙着处理城中其他人,不会注意到我等行踪。” “陛下,正因如此,雁城中遍布大周士卒,我们更应该谨慎为上。”将领中一位胡须头发尽白的老将,沉声道:“还请陛下委屈一二,换上衣服,才能避过大周士卒眼线,让我等安全离开。” 崔烬真的万分嫌弃那件衣服,可是,他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他们都在默默用眼神逼他做出选择。 崔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 垂在身侧,借着衣袖遮掩的双手暗暗紧攥。 忍一忍,等他回到京都,处置了崔宜雪跟那些乱臣贼子,他便将这些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地狂徒也都一并凌迟处死,才可消他心头之恨! 崔烬屈辱地换了衣服,在他们的护卫下,万分小心地出了府邸。 走着走着,崔烬与几位将领很快被大周的士兵发现,无奈之下,崔烬只得跟着那位小将士与几位老将分开。 崔烬有伤在身,虽然愈合,但不知道是不是那谢昭在他刀上抹了药,他连喝了这么久的药,胸口总是还有些难受。 此刻,他跟着小将士跑了一大段的路,呼吸渐渐急促,喘得胸口一揪一揪的痛,面皮苍白,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呼……呼……呼……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狭窄的巷子中,各种鸡鸭的粪便都残留在地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崔烬呼吸难受,又被这臭味刺激得胃部翻滚,让他有些痛苦的捂着胸,弯腰停了下来。 小将士扶着他,垂眸看着他难受痛苦的模样,面上没有一丝情绪,他轻声问:“陛下想活着?” “你问什么蠢话?”崔烬扯着干涩刺痛的喉咙低斥,“朕是皇帝,自然是要活着!” 小将士没说话了,崔烬也发觉了身边人的不对。 身体悄无声息地紧绷起来,蓄力,屏住呼吸——就现在,跑! 崔烬突然一把用力地推开身边的人,顾不得胸腔快要炸裂的痛苦,奋力向前逃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后背骤然一阵剧痛,他身子一晃,便惊恐地摔在了铺满了鸡鸭粪便的地面。 “放肆!你……!!!” 冰冷的刀刃贴上了他的脖子,崔烬涌到嘴边的骂语,顿时冻在了齿缝间。 “你要做什么?朕警告你,朕是楚国的皇帝,朕要是死了,你九族都休想活着!” 他色厉内荏的威胁警告。 小将士冷冷地笑了一下,“我父亲叔伯、兄弟嫂妹,前几年都死光了,就我跟母亲了,我被抓来参军,母亲她眼瞎,家中没有存粮,现在怕是也饿死在家里了。” 他每说一句,刀刃抵着力度就重一分。 “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宋言带着人,按定好的时间赶过来时,崔烬已经浑身是血,面容尽毁。 嘴里还在发出痛苦的呼声。 小将士瞿溪看到宋言等人,他踹了一脚崔烬,“他没死。” 宋言让人上前将崔烬带走,转而缓声与他道:“我会按照约定,让你带人回楚去找你的母亲,迁入大周。” 瞿溪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远在华城的谢昭,很快收到了宋言的战利品。 谢昭看着惨不忍睹,毫无一国之君威严的崔烬,他拿着一根昨日从田护安府上折的树枝,戳了戳昏死的崔烬。 “真的没死吗?” 押送的将士道:“陛下,没死,来时宋统领已经让大夫给他上了点药,他这是路上颠簸,身体受不住,晕过去了。” 谢昭松了口气,立即吩咐:“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让礼部与户部派人过来,是时候跟楚国要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