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筝月送走了母亲,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仅留她独自一人后,她挺直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往榻上的软枕一靠,闭上眼睛,平静无波的面孔才泄露出了些许疲惫。 母亲的疑问,她不是不想解答。 实在是,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自七岁记事起,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 梦到她捡到了一个北蚩男人,两人相爱,然后她被背叛,男人摇身一变成了北蚩的五王子,打破了北云边关,父亲母亲跟北云军全部战死,北云百姓也被屠杀仅剩一万民众。 而她,却被当成了禁脔,打断四肢,求死不得,还要每天看着那个狗男人在她耳边说什么他爱她的狗屁! 年纪小的时候,她害怕,想跟父母倾诉,却每每开口如被石头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害怕,愤怒,屈辱……这些情绪一直陪着她长大,直到她读得书越来越多,对梦中内容的疑点也越来越多。 其中最让她困惑不解的就是,依照她的性子和见识,怎么可能会眼瞎看不出阿兰泰那浑身的不对劲。 她救人时,阿兰泰浑身鞭伤倒在北云与北蚩交界的路边,当时他衣着不菲,身体肌肉壮硕,双手还有十分清楚的握刀射箭留下的茧子。 哪怕他当时快死了,浑身是血,可依旧能看出他浑身气质不同于寻常人。 她怎么可能会把这样一个浑身是疑点的人留在身边做亲卫,带他出入北云军营,而不是直接抓起来,关进大牢,严加审问? 等到现实与梦境内容重叠的那一刻,乔筝月看到如梦境一样,出现在路边的阿兰泰时,她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杀了,以防后患! 结果……她杀不了!!! 乔筝月再次想起当初她明明是准备杀人,一开口却是救人的时候,她心中仍然又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烧! 试过几次后,她也不气馁,立即转变思路。 明的不行,来暗的! 不就是想让她跟他产生感情纠葛嘛!来呗! 钝刀子割肉,也总会割掉肉的…… 乔筝月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她叫人。 “递牌子进宫,向陛下请旨,指一个太医过府给阿兰泰看看。” 阿兰泰的丑事,乔筝月没有出手禁止,在那收拾屋子的小厮的大嘴巴下,很快传遍了将军府每个角落。 远在深宫的谢昭得知后,正在批阅奏折的动作一抖,朱砂墨在奏折上滴下了墨点。 “也是委屈乔小姐跟这么一个人继续纠缠了。” “不过,”谢昭搁了笔,话题落在了阿兰泰身上,“闹了今天这么一出,阿兰泰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心情怕是要越发郁结了。” “身上的伤无法痊愈,这要是又闹出了心病,他那条残命,太医有心无力,也不知道能拖到几时去了。” 小喜子笑着脸附和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他那日冒犯了陛下,陛下留了一条残命到今日,也算开了天恩,后头他要是没熬过去,那也是他自己没福气。” 谢昭又抽了一本折子,闻言点了点头,“你会说话。” “这个好消息,得多找些人一块儿听听,说不定,又能给朕一些惊喜。” 小喜子立即领命去办。 将军府派人入宫求太医的事,原委瞬间在宫中散开了。 是夜。 阿兰陵一吃完晚膳,就换了身靓丽能展现她如今身份的服饰,带着人往冷宫去了。 冷宫有太监看守,银子使过去,就畅通无阻了。 宫里要的是地方住人,对于被废的妃嫔,哪里有什么废弃的宫殿幽静,所谓的冷宫,不过是寻了宫里僻静的角落,用墙隔开了一道狭窄的巷子,盖着几块破瓦片,留了一道门,就是冷宫了。 阿兰陵进去,宫人提着灯笼照亮,才人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塔兰。 “这才多久啊,塔兰,你就过得还不如给我做奴婢的时候了。” 阿兰陵身上织金的衣裙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出醒目的光影。 塔兰衣着单薄,抵挡不住冬风,瑟瑟发抖,在看到光鲜亮丽的阿兰陵,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公主身份高贵,竟然也肯屈尊降贵,踏进这种下等地方,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阿兰陵拿过宫人手中的灯笼,独自走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许:“你之前自以为自己做了大周皇帝的妃子,阿兰泰那个贱种也来了,你另有了靠山,才敢训我的话,教我做事。” 塔兰冷笑:“如果不是公主一心为了凡人俗利,将神意抛之脑后,我怎么会再三劝诫!” “公主,你别忘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给你的,你若是背叛祂,忘记神下达的旨意,会落到什么下场,公主你这个神侍比我清楚。” “大周皇帝抬举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是北蚩公主以及你有一张貌美的面孔的份上,若是它们的都没有了,公主,你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我。” 阿兰陵本来是看塔兰的笑话,没想到,反被她警告威胁! 握着灯柄的手紧了紧,阿兰陵笑脸冷了下去,“我当然知道,但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分寸。” “就算我真的失败了,你以为你能躲开?” 阿兰陵又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是在指望阿兰泰那个杂种动手吗?” “哈哈哈哈……可惜了,他现在四肢残废,就连自己解手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完成,只能躺在床上解决,还闹得整个将军府跟宫里都知道了!” 看着塔兰陡然惊变的眼神,阿兰陵心底的那口气顺畅了,“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阿兰泰那个杂种,从前被我踩在脚下,如今更是比我脚下的泥土都不如,你跟他暗中勾连,你的指望,也就到此为止了。” 塔兰目光凶狠,心底却无比慌乱焦躁。 五王子可是神暗中选定的继承者,他怎么可能会变成废人?!! 阿兰陵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敢相信,她便越发高兴了。 好消息送到,她才不在这儿鬼地方多待一刻,立即回宫。 更衣洗漱后,阿兰陵坐在镜子面前,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面色沉沉。 塔兰那个贱人的话说得不错,她拥有的都是神的赐予,她如果未在规定时间内解决掉谢昭,她连命都会没有! 可是,谢昭此人太过谨慎,她之前为了除掉冷仙蕙跟那团偷食神的祭品的东西,在谢昭那里已经暴露了她身怀异术。 谢昭就更不会再跟她亲近了! 啪——! 她恨得猛拍了桌面,神也是,既然要解决异点,为什么不多给她一点神的能力! 阿兰陵狠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她不想死!也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神……神是赐予了她一切,可是,那也是她用全部的信仰换来的! 她跟神,不过是各取所需! 明明,早就说好,阿兰泰那个贱种,绝不会被释放,结果呢? 都骗了她! 塔兰这个跟着她长大的侍女,背地里都站在了阿兰泰那一边,她那样信奉神,可见神早就赐予了阿兰泰与她同等,不,甚至比她还要高的东西! 阿兰陵艳丽的面孔在镜子中扭曲起来。 你们不义在先,也怪不得她不仁在后了! 阿兰陵去冷宫,完全没避着人,一直留心着她动静的弯月得知后,垂下了眼。 阿兰陵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要在宫里传遍那位将军府侍卫的丑事后,带着人过去呢? 谢昭还在批折子,听到阿兰陵的行动后,笑而不语,快燃烬的蜡烛又换了新的,手上的朱砂御笔,丝毫未停。 “给塔兰服用的糕点,别断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