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黑的静谧。 冷倾欢与宋言的目光都落在谢昭身上,见他抬了两步脚又停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又静等了一会儿。 他们才听到谢昭悠悠开口。 “你们将这些骨头仔细分辨好,各自分装进盒子里,至于这块木头,先留着给朕。” 冷倾欢与宋言与谢昭共事久了,大致能猜到他留下这块大血檀木做什么,毕竟之前他不是刚从冷仙蕙那里得了另一块小血檀嘛。 二人动作麻利快速,将骨头都仔细装好,两人退出去,又贴心的将门带上,在外面守着。 谢昭将小血檀拿出来,“这块大木头既然比你强,你怎么吃它?不怕被它反吞了你?” 【要是它是正常的,我才不敢这么做,我能感知到,它现在很不正常,很安静,很虚弱。】 谢昭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没有再说话,依言将小血檀放到了比它大好几倍的木头中央。 小血檀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渐软化,变成流动的血水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身下的大木头包裹起来,那血色的薄膜蠕动着,没有半点声音。 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血檀消失,小血檀还是那样小巧的身量,只是颜色愈发浓艳诡谲。 这一次,谢昭似乎闻到了宋言口中说的涩苦香气,它们很淡,仿佛一口轻气,一点微弱的呼吸,都能吹散了它们。 “小血檀。” 谢昭轻轻出声唤道,落到地面的小血檀毫无反应。 “小血檀,再不出声,朕就让人为你准备金汁浴了。” 还是没有动静。 谢昭俯视着它,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暗影。 “小血檀。” 第三次呼叫。 屋里仍旧安静如常,只有鼻间的香味开始打架起来。 甜腥与涩苦在无人可见的空气中,纠缠不清,甜腥香味浓烈得几乎要将那点微弱不可察的涩苦之味吞没湮灭。 谢昭无声立在哑了的小血檀面前,他忽然蹲下,长袍衣摆落地堆叠,云纹汹涌,他拾起了那块小血檀。 微凉的指腹与掌心握上木身的那一瞬间,鼻间那快湮灭的涩苦香味,突然爆发反扑向甜腥味。 等他彻底将小血檀拿起来,握在手中后,鼻间那两股香味骤然消失。 谢昭面色如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明日请灵神观的清世道长给此地做场法事,清一清晦气。” 谢昭拉开门出来,与宋言说道,等宋言应下,他又转而跟冷倾欢道:“冷光宗与邪祟勾结,你母亲的事,明日等清世道长做完法事,也请他为你母亲瞧瞧吧。” 冷倾欢自知道冷光宗做的事后,心里对唐姨娘身体的异样就有些猜测了,如今得了谢昭的嘱咐,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却并未落下去,反而更沉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是丑时二刻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到早朝的时间了。 谢昭被护送回宫,他坐在软榻上,小喜子带了宫人进来伺候他洗漱就寝,被他挥手退下。 他一直握着小血檀,不言不语,眼帘低垂,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天光微亮。 早朝上,谢昭坐在龙椅高台上,隔着冕旒,底下的朝臣哪怕没有说话,他也依旧感受到了他们身上那股急躁不安的情绪。 冷丞相的事太大了,昨夜他们看到那些骨头,后半夜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那诡谲的恐怖画面,无法入睡。 不过,比起这些与冷丞相关系浅淡的人,跟随冷丞相的那些从属官员,才叫一个胆战心惊! 冷丞相昨夜事,一看就知道他供奉邪祟之物,从庆元帝在世之时,就已经在做了,时间如此之长的巫蛊,如今被新帝派人亲自揭发,这祸事怕是真的要诛连十族了!!! 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大理寺等多位重臣,在早朝上一番交流后,经谢昭裁决,冷光宗施以极刑,九族斩首。 还有在后宫中被关押幽禁的冷贤妃,也同样没有逃过,被废为庶人,判处腰斩。 而告发她的弯御女,谢昭信守承诺,加封为正五品才人。 而之前交给冷光宗的科举改革一事,官员们都以为冷丞相没了,皇帝也应该就此打住。 谁知道,谢昭当场又指派了另外两人为主事官,高王辅助,继续努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昭故意,那两位主事官,恰好是冷丞相一派中的核心成员,与冷丞相关系亲近,此前冷丞相故意拖延科举改革一事,也有他们二人的出力。 有脑子灵活的,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这是在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科举改革的事办好了,他们曾经跟随冷丞相的事,就能被放过,不再追究。 一下朝,冷光宗一派的官员立即商量了一下,最后一致决定此事必须办妥! 谢昭用着早膳,听到底下人的回禀后,一笑而过。 “陛下,罪人冷光宗要求见您。” 谢昭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等用完了早膳,他才不紧不慢的往刑部大牢去。 谢昭再一次踏进大牢,心底忍不住感慨,这牢房,他都快走成老家一样了。 冷光宗身上的官服官帽全都被扒下,换成了罪犯的囚衣。 “丞相大人求见朕,不知道你要与朕说什么呢?” 冷光宗如今已是庶人,谢昭开口却仍唤他丞相大人,听在冷光宗耳朵里,只觉得尖锐讽刺,将他一颗心搅得鲜血淋漓,怨恨涌动。 他抬头,看到了玄衣龙纹的谢昭立在牢房栏杆外,身后跟着十几位挎刀御前侍卫与宫人,他们将这狭窄的牢房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他狼狈坐在破草牢房之中,谢昭玉身长立在外,高高在上,垂眼俯视着他。 冷光宗看着这一幕,恨得五脏六腑骤疼! 他咬牙忍着,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陛下,你想知道那块血檀木的功效和驱使它的方法吗?”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冷光宗的信誓旦旦与势在必得,在谢昭平静的目光下,一点点僵住,冷掉。 谢昭微笑着开口:“你似乎还不理解自己的处境,朕想知道这些,只需要一顿刑罚下来,冷丞相你觉得你自己真的有那铮铮铁骨,能承受的住牢狱刑罚,闭口一字不言吗?” 冷光宗当然清楚,可他现在的理智早就不剩下多少了,他病急乱投医,连刑讯逼供,都忘到了脑后。 谢昭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冷光宗,少时一心想博得一个天才之名,压住一众同窗乃至天下学子的才名,奈何自身才学平劣,徘徊于底层,不听夫子几次忠告,急急下场考试,屡次失败。” 冷光宗神色骤然变换,他蓦地起身,冲到栏杆处,猩红着眼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恨恨地瞪着谢昭,朝他伸手,胡乱张扬着,“你给我闭嘴!闭嘴!” 谢昭及时退后几步,笑意深然着继续:“弱冠之年,父母突然病故,从那之后,你接连高中头名,得状元,娶千金,任丞相,青云直上,好不风光啊!” “只是,若冷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光宗耀祖的机会,是他们的儿子拿他们的命换取而来,他们午夜梦回,会不会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这个孽子呢?” 一直被他刻意忘记,深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谢昭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揭开,冷光宗只觉得少时的难堪过了三十年,再次侵袭了他。 他抖着干裂的唇瓣,想辩驳怒骂几句,才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突然哑了,吐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