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 易萧然看的目眦欲裂,整个心都骇得快要停止跳动。 念真半跪在地,双眼闭着,面孔向上,整个人陷在一片沉寂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这短暂的凝滞,是他容自己享有的最后的安宁了。 下一瞬,七情归位,念真的眼睛蓦地睁了开来,睁得极大,漆黑的瞳孔在震颤——十年了,他终于又用带着感情的眼睛看这个人间。 昨夜是好一场浩劫,上万人在其中被撕碎,化成了飞灰。现在这些灰正从天上落下来,纷纷扬扬,落雪一般。 念真仰面看着天,便正好看见这些灰往下掉,在他眼里,那些灰烬坠落的样子,与昨夜他师父坠落的样子重合。 他于是绝望地想到,这些灰烬之中,是有他师父的那一份吧? “呜……” 将喜怒哀乐抛弃了十年的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悲痛至极的哀哭。 低沉的,虚弱的,随即面孔也被染上了悲绝的痛苦。 当压抑百年的情感爆发,那是海浪一样奔腾的疯狂,它们想冲出去,却最终被名为躯壳的绝路阻挡,于是决死一般,以更疯狂的力道砸回心脏。 念真颤抖抬起双手,无措地捂住了面孔。 这一切,一个七情俱全的人,是怎样都无法轻松承受的。 念真缓缓将头垂下来,弯曲脊梁,将头抵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伴随着压了一百年的呜咽悲哭,惶惶无助地蜷缩起来。 “念真……” 易萧然颤抖着叫了他一声,小心上前抱住他的身子,一边哑着声音想说些宽慰的话,一边抬手化开两颗药丸,想趁念真不注意,把药物注入他体内。 现在的念真,还是睡过去比较好。睡一觉,也许他就能度过这个难关。 可是念真猛一把推开他。 不是之前那种想打他,却轻轻一推,而是带着莫大愤怒的狠狠一推。 易萧然被他推得摔出去,手中的灵药散开,近旁虚弱的土灵尊未曾防备,不幸中招,堂堂元婴境大佬当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就在昨天白天,易萧然便是用这药困住了念真。 用了十倍的分量。 当时,韩修被吊在鸿鸢台上空,承受三千雷劫的疯狂撕裂,而念真则在空蒙境里跟易萧然的分身博弈。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念真从冰床上翻下来,摔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虚弱而费力地往前爬。 但是他刚爬了没两步,几条碧绿的藤蔓便追了过来,将他身体捆住,又猛一下扔回到冰床上。 在冰床的一角,一棵外形近似人形的植物立在那儿,两条手臂可以无限延长,还能分出十个细长的手指,随时把念真给抓回来。而这植物的脸部开着一个口,不断地往外喷着一种能致人昏厥的药。 平常的药是不可能对念真起作用的,但易萧然是专攻灵药的,而且念真对他没有防备,所以若说这世界上,最有机会杀念真的人是谁,那非易萧然莫属。 易萧然是针对念真的特点和弱点,专门研制了这种药。 这是元婴以下修士沾一点,就能昏死三天三夜的药,而就算上了元婴境的大佬,不慎中了也得晕,但是如今不间断地对着念真喷,也只能令他暂时变得无力。 可饶是这般,念真却不肯顺从。 每每他被抓回到床上,就立刻就又翻下去,又要往外爬,但是藤蔓也跟着追过来,又将他抓回去。 这种你追我赶不知重复了几百次,那植物的藤蔓都磨破了皮。 “小念真,你给我老实一点!”植物的嘴巴动了动,发出了易萧然的声音。 可念真又从床上翻下来,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一边爬,一边骂:“易萧然,你混蛋。” 自从剔除了七情,念真就没有再骂过人。这时他仍旧是没有喜怒的,但是被反反复复的折腾,终于还是凭本能地骂起了人。 藤蔓又一次把念真抓了回来,按在冰床上,然后整棵植物跳起来,一下压在念真身上,所有的藤蔓化成绳索,将念真牢牢地捆住。 念真奋力地挣扎,同时费力地说:“放开我,我跟念寒说了,我会陪着他。” 听他说的轻松,易萧然气的骂:“陪你大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真让你去了,你能乖乖在一边看着?” 念真无视易萧然的话,仍旧执拗地挣扎,他有试着闭气,避免再吸入那药,可是没有用,易萧然的这种药是直接渗透的,不光让他无力,还将他灵力封的死死地。 于是念真只能试着说服易萧然:“你放心,我不会替身法咒,我没办法帮他全部扛下,我最多为他挡一部分。” “你放屁,三千道雷劫,劈一个是劈,劈两个还是劈,没有替身法咒,你根本无法为他挡,不过是多一个受罪的罢了。” “那我也要去,我是他师父,是我让他做灵桩,我陪他受罪是应该的。” “你别闹了,别忘了你还有起阵重任,你不能平白损耗,念寒那边交给我们,不会让他死的。” 因着易萧然的百般阻挠,念真在韩修经历三千雷劫时,才迟迟没有出现。 而当雷劫结束后,念真才终于姗姗来迟。 然后,他到场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揪起易萧然,一手握拳想打他…… 此刻,鸿鸢台上,看到易萧然再拿出那药,念真近乎疯魔。 “别再对我用你的药!”他悲愤无比地对易萧然低吼。 易萧然被吼的难过,不知自己昨日所为是否该后悔,但他此刻担心念真,于是顾不得许多,复又爬起来,想再想些法子安抚念真。 可是念真根本连碰也不愿再被他碰,心中悲痛绝望,忍不住幻想如果昨天他及时来了,是否就能早一步察觉韩修身份? 就算察觉不了,会不会心软,不至亲手将他血祭暗渊? 不,没有如果。 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怨不得旁人。 若不是他一时软弱,将七情拔除,变成个无心无情的怪物,又怎会迟迟察觉不了,那软萌娇小的徒儿,其实就是他师父?! 明明“徒儿”暗示过的啊,他其实自白过身份的啊,可是他麻木不仁,他竟然以为那只是一句虚妄的假想。 所以都是自己的错,如今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师父——!师父——!” 十年了,不,百年了,念真百年后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他上次这样哭,也是师父死在他手里的时候。 两次了,两次了! 为什么普通人一生也不会做的事情,他竟连着做了两次?! 念真跪伏在地上,摸着韩修最后残留的那一片血迹,一边哭,一边摸,摸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疯魔了,幻想他师父就在这血迹的底下,于是奋力地用手指去抓那岩石的地面,抓的指头皮开肉绽,血一层层地染在上面。 “师父,师父你回来……师父你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