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p>
除了黑还是黑。</p>
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p>
不过，奶奶也已经习惯了。</p>
习惯早上下床的时候，稍微往左斜一点，免得磕到墙角。</p>
习惯走路的时候，提前用什么东西探探路。</p>
其实这样也好，少了一个感官，她就可以将精力更多分到听力上了。</p>
听听外面是不是又有战争，听听附近有没有人靠近，或者听听门口守夜的小家伙睡没睡着，有没有做噩梦。</p>
每天早上，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后，听着门缝外传来均匀的喘息声，然后松一口气，打开门，轻轻给他抱回屋里。</p>
每次一抱，他总会嚅嚅喏喏地说些梦话，然后哈喇子就顺着嘴角往下流，又因为自己看不见，老是中招。</p>
以往十来年的声音，都是那么轻松、安详，可现在，她忽然听到一声很奇怪的语气。</p>
“奶……奶……”</p>
那气息断断续续的，总感觉说这话的人比她还要苍老，好似随时都会咽气。</p>
奶奶有些焦急，又顾不上自己阵痛的五脏六腑了：“你……你怎么了？”</p>
“没…事……您可…可以睁开……眼睛了。”</p>
唰——</p>
一道不真实的光映入眼帘。</p>
窗外，三层楼高的大树郁郁葱葱，树杈上搭着几个潦草的鸟窝，几只花纹小鸟出来遛弯，叽叽喳喳在窗边站定，它们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直到看到一个人影，拍打着翅膀慌张飞走。</p>
那人影摇摇晃晃地前进两步，半跪在床边，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汗珠，苍白的像张浸湿的纸。</p>
“这……这是？！”</p>
奶奶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了起来。</p>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摸向那张脸。</p>
韩锐赶紧把汗珠擦干，迎着手掌凑了上去。</p>
“怎么样，奶奶，这个通缉犯韩锐，没外面传的那么凶神恶煞吧。”</p>
韩锐长相虽然不及顶流小鲜肉，可在整个11区也绝对属于上乘。</p>
不过由于身份滤镜，许多报纸新闻都倾向于把他的长相刻意说得恐怖如斯，一来二去，竟成了儿童故事里的反派常客，吓小孩堪称一绝，人称尿不湿杀手。</p>
不知不觉，韩锐这个名字，已经完全跟恐怖挂钩，也因此，韩锐担心耳濡目染下的奶奶见到这副脸庞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不愿意相信。</p>
韩锐如此想着，奶奶突然开口：</p>
“什么嘛…这才不是什么韩锐，也不是什么s级通缉犯啊。”</p>
果然，自己的形象奶奶恐怕已经脑补了无数次了，现在这副面貌，真心不搭啊。</p>
哈哈，所以，应该刻意扮得难看一点？</p>
哎呀，早知道学学化妆了，要是会易容，也不至于每次出门都戴个大口罩，闷死了。</p>
扯远了。</p>
韩锐看着奶奶，刚要道歉，谁知奶奶微笑说道：</p>
“你不就是……我的小韩嘛。”</p>
这次换到他愣住了。</p>
他预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料到奶奶居然会这么说。</p>
这是什么意思？</p>
“那双眼睛，跟最后一眼看到的小家伙，简直一模一样啊。</p>
充满信心、纯真，隐藏着善良的小家伙，怎么可能会成为通缉犯呢？”</p>
韩锐感觉眼前突然模糊了，那道苍老的身影似乎健壮了起来。</p>
她的目光更明亮了，腰杆也挺得起来了，背的动沉重的双肩包，脚步飞快，几米的路再也不用摸索着走了。</p>
他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用脸颊蹭着那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像只听话的小猫。</p>
奶奶慈祥说道：</p>
“小韩呐，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p>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能让我的视力恢复正常，但后面那句话，我觉得你说得并不准确。</p>
你以为，我的光明是恢复视力，看清一切？</p>
可眼睛看得到的光景，真的就是光明么？</p>
末日前的欣欣向荣，末日时的绝处逢生，末日后的重整旗鼓。</p>
这些光明，从来不是靠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的。</p>
这些奇迹的背后，可是千千万万踩着同伴尸骨、为我们劈开荆棘的人们啊。</p>
所以，傻孩子，我的光明，才不是什么视力呀。</p>
你就是我的光明啊。”</p>
韩锐再也忍不住，泪腺奔涌，两行热泪划过颤抖又苍白的脸颊。</p>
视线越来越模糊，可他突然看见，一片光芒自面前闪烁。</p>
无数虚影当中，唯独这抹光芒愈发明显。</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