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药仙道:“我夫君近来脉息日渐衰弱,恐怕活不到明年了。我所以下山入凡,只因我师父天玑道长说我命中有这一段情缘,需了却情缘方才大悟,再行修炼更得大道至理,飞升天界指日可待。其实我也并不图飞升天界,只在这凡尘百年、聚散之间,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天地无垠,什么是宇宙无边。我已下定决心,待我夫君身故,便随师太入彭泽钟鸣岛修行,只是不知师太可愿意收容我?”
不言师太大喜过望,道:“你能来我岛中修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其实这些年来,我也颇感寂寞,对于当年与阿青决裂一事竟多少有些后悔了。本来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的所作所为在各人的立场也自然大有道理,可是我时时回忆,不免觉得当初我欲与单云岐联手,将三派合一的想法恐怕是大错特错的。就算单云岐没有骗我,我也当真从黄玉笙手上夺下了掌门之位,难道我就没有半点私心么?三派合一这想法固然有利于仙界大统,可是我一旦执掌重明观,要践行三派合一之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到底,其时黄玉笙在主,我在客,我只从客位去思度这些问题,总归是想当然了。等我做了主位,再去看这等问题,我又如何肯定我做得比黄玉笙更好呢?所以归根结底,究竟错的是我,还是阿青,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当年黄玉笙的种种做法,我的确大为不满,可是我不满的究竟是她的做法还是黄玉笙其人,连我自己也心存怀疑。其实阿青阻拦我窃取神水,也是为我考虑的。她怕我成为重明观的罪人,我又如何不知?我所以不领她的情,实在是因为我不愿服输。自然,输了便输了,莫说我们还身在仙家,便是凡夫俗子,输赢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我一想到黄玉笙和许燕飞得意的模样,总要找个承罪之人,我又不愿承认自己错了,自然忍不住去怪罪于阿青。我也知道,我这分明是怪人不知理,自己犯了错偏要赖别人,可是再回头一想,我所以怪阿青,无非因为阿青与我最是亲近,我只有归咎于她,一方面原谅了自己,一方面又不担心开罪于她。说到底,是我自己无用罢了。”
赤眉药仙道:“师太这番话真真是肺腑之言,其实在我听来,师太不是无用,只是身而为人,难免俗性凡心,师太能三省吾身,在我跟前吐露心声,已是大道得悟之人了。我们入了仙门的,仙家道理谁又不懂?可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全心入道,摒弃俗性又是另一回事。我自问仙资过人,当年偶遇我夫君,动了凡心,本来并无离山的打算。我以为修道习法之要义,正是以道证道,以法得法的。所以天玑道长叫我返俗归凡,我一时并未彻悟。后来在这尘世间见过寻常百姓,听过世间疾苦,我才明白,所谓大道,其实最忌以道证道,以法得法,唯有随心随性,反是道法之根。也正因如此,我对天命之说其实一直存疑。我曾经以为,道既在物又在我,这一百多年,我却越来越觉得,道只在物,并不在我,反是天命,它才是既在物又在我的。许多仙友只论天命,却从不细细思量何为天命,实在可惜。仙山弟子往往容易以为天命只在物,受宇宙之规,天地之矩驱之驭之。可是果真如此,我们何苦去奔波劳累呢?天命若不在我,我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一切为与无为有有什么意义呢?自然,为便是无为,无为便是为,可是这恰恰说明,为与无为正在这彼此成全之中才有意义,而这意义,恰恰是天命在我的力证。”
不言师太会心一笑,说:“当初天玑将你带上丹霞山,我便听闻玄鹤宫多了一位仙资极佳的弟子。方才你这番话,实在精妙绝伦,我往年的许多困扰,只因方才你一席话,便多有解答了。其实仔细想来,仙道之奥义未必与那魔道奥义截然相反,倒更有可能是殊途同归的。且不说别人,单说出身你们玄鹤宫的那位仙人玄凰圣君。他如我一般,也是被逐出师门的,不论是为了什么原因,身为仙山大弟子却遭师父除名,总归是丑事一桩。换作他人,此后也该收敛些才好。可是他栖身崆峒山,反由着性子,姘头接二连三不说,后来竟炼出五麝神鼎这等邪门法器来。偏偏此等不端之人,反飞升天界,得了太乙金仙之位。所以世事难料,你方才说以道证道,以法得法最是禁忌,我也深有同感。”
不言师太提及五麝神鼎,赤眉药仙便顺其话头问道:“师太可知,那五麝神鼎数月前曾由一位姑娘带出了东海?”
不言师太道:“这件事我确有耳闻,不过具体的来龙去脉我却不知。只是五麝神鼎前些时日又回了东海,我倒是肯定的。”
赤眉药仙道:“实不相瞒,那位将五麝神鼎带出东海的,正是我姨甥女付晚香。”
“莫不是你姊妹同付千钧的女儿?”
“正是。”赤眉药仙叹道,“我妹妹已为付千钧所害,晚香是她唯一的血脉,现在却下落不明。方才我与苏荣攀谈,听她说,晚香现在可能在冥火金尊手上,然而言辞间她又不太肯定,说是因为此事全由付千钧弟子陈汝阳一人所言,其中多有自相矛盾之处。我总觉得,晚香一直在付千钧手上。只是此前,付千钧还是西梁国师,我都没能寻到晚香下落,现下付千钧又因投敌卖国之罪逃离了京城,也不知逃去何处了,再要寻晚香更是艰难。师太弟子众多,又消息灵通,若探知晚香下落,务必告诉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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