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真凉静静站在颜开面前,而颜开则坐在矮桌前,手上拿着两片棕榈叶,前边刚看他将两片棕榈叶捋直,下一秒他手上就多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 无论触须还是翅膀,无论嘴巴上的锯齿,还是四肢上的倒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恍若一只活着的蚱蜢。 “怎么样,学会了么?” 颜开举着草蚱蜢对赤瞳晃动道。 “……” 赤瞳那双宛如红宝石的漂亮眼睛毫无神采,像是蒙着一层灰尘。 手:这怎么操作的,我完全做不到。 眼:别说你了,我根本就没看清好么! 脑:别问我,我现在一团浆糊…… 赤瞳的手、眼、脑都在告诉赤瞳,姐姐,求求您别为难我们,换个游戏玩吧! 刚才逛学园祭的时候,她在一个卖手工艺品的小摊上看中了一只草编蚱蜢,想买却发现自己的“神间券”已经花光了。 没错,相当于三万日元购买力的“神间券”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被赤瞳换成各种小吃零食然后吃了个精光,要不是北山雄梧给赤瞳留下了一笔非常丰厚的伙食费,颜开觉得自己能被她吃到破产。 “神间券”没有了,赤瞳又真的非常想要草编蚱蜢,于是颜开去绿化带里找了棵棕榈树,从上面扯下两片叶子,给赤瞳现编了一个。 说起草编蚱蜢,这可是中原的传统民间艺术,颜开三岁的时候就会编了,那时候的颜开甚至都还没开始学武。 赤瞳如愿以偿得到了草编蚱蜢,不仅不要钱,还比小摊上卖的那个要好看精致无数倍,气得那个摆小摊的学生直跳脚。 踢馆是么?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对此,颜开也有话要说,一个编得不怎么样的草编蚱蜢居然敢卖两千“神间券”,也就这里是东瀛,要是换在中原,颜开直接踹了他的小摊,马德黑店! 草编蚱蜢是很好看,但是赤瞳更感兴趣是实际上编制的方法,她想买草编蚱蜢就是想借此问问摊主草编蚱蜢的编制方法,既然颜开就会,而且手艺比摊主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她自然就求颜开教她。 这种草编蚱蜢是中原传统民间艺术的一种,可以说就在他们这个“中原文化兴趣社”的活动范围之内,赤瞳想学,颜开当然乐意教,从绿化带上不着痕迹地扯下一根棕榈枝偷偷带走,带回活动室就开始教赤瞳怎么编草编蚱蜢。 看到赤瞳迷惘的眼神颜开就知道赤瞳没有学会,他叹了口气,对赤瞳道:“我放慢了再来一遍,你看仔细了!” 不待赤瞳做出回应,静静站立等待颜开回答的夏川真凉有点耐不住了,她对颜开道:“颜开社长,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就在刚刚,她对颜开说他她临时有事,需要请假一段时间,甚至连下午的舞蹈表演很可能都要缺席,请颜开原谅她的任性,并批准她缺席之后的学园祭社团活动,而颜开只是“哦”了一声,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专心于怎么教赤瞳编草编蚱蜢。 “我听见了啊!” 颜开不紧不慢地从棕榈枝撕下两片细长的叶子,又开始准备编草编蚱蜢,这次他会慢一点的,原本的二分之一速怎么样? “那你的回答是?” 夏川真凉问道,她实际上挺想颜开生气并且骂她给大家添麻烦的,因为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在社团需要她的时候缺席,她有一种背叛了大家的愧疚感。 这个社团看似很松散,大家进来都是各干各的事情,但是相处起来实际上挺舒适的,起码对夏川真凉这个半路出家的东瀛人来说就是如此。 东瀛是个同质化非常严重的国家,同一个团体里的人尤其如此。 和别人不一样,单是这一点,在这个国家就是罪过。 银发蓝眼的夏川真凉在来到东瀛后,身边就从来没有缺少过怪异的视线,唯有在这里,她只会因为不够特殊而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从来没有其他人会以怪异的,诡异的眼神看向她,在这里,她可以看些稀奇古怪的书,享受自在且不孤独的空气。 但是现在,她却背叛了这个可以让她保留“不一样”的团体,夏川真凉心中的愧疚由此而来,而除了愧疚之外,更多的还有恐惧。 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弃这个团体,她,还能回到这个团体么? 这就是她最恐惧的地方。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哦。” 在夏川真凉升起恐惧的情绪时,颜开淡淡地回答道。 “请问‘哦’是什么意思啊……” 哦哦哦,哦你个头啊,为什么面对我的问题,你的回答总是只有“哦”一个字啊! 若是在往日,夏川真凉应该已经在心里这样开喷了,但是现在,她却没有这个心情。 颜开突然放下棕榈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夏川真凉:“难得啊,这次居然没有在心里骂我。” “呃……颜开社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川真凉疑惑道。 “我是说……”颜开推了推眼镜道,“往常我回答‘哦’的时候,你总是在心里骂我,刚才我以为你是没听清楚,所以没骂,这次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居然还是没骂,这还真难得啊!” “你……” 夏川真凉一怔,难道自己往天在心里骂颜开,颜开都知道? “对,你之前一直在心里编排我,这些我都知道。实际上吧,我这人对别人的心理活动比较敏感,尤其是谁在心里骂我,我基本都能感觉得出。” 颜开很平静地点头。 因为向夏川真凉解释什么武人在“出神”之后对于普通人的思维会有很强的感应能力之类的太麻烦,所以颜开直接说自己这是类似于第六感的能力,反正也不算骗人。 卧槽,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夏川真凉震惊。 她是有听说过那种对别人骂自己很敏感的人存在,但是不知道这样的人居然在自己身边,而且自己还一天到晚在心里腹诽他!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夏川真凉想问颜开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将她赶出社团。 换做其他人,身边有人一直在心里骂自己,肯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的吧? “想想而已,想想又没罪,法律都只限制人的行为而不限制人的思想,我还能比法律更霸道么?”颜开轻笑道。 “……” 夏川真凉语塞,颜开的话好像很对,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多少人能做到。 反正夏川真凉要是知道有谁在心里骂自己,她肯定是要收拾那个人的,狠狠地! “而且,想骂却又偏偏不能骂出来,憋着,这样更有意思不是么……” 颜开摸了摸下巴道。 凎,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你个中原人怎么比我还恶劣啊! 夏川真凉进入皮笑肉不笑的模式。 “对,就是这样!现在的你有往天的味道了,刚才的你,心情压抑得我都觉得不舒服呢!” 颜开打了个响指道。 夏川真凉又怔住了,她突然很不明白,颜开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刚才的话,是为了让自己转变心情么? 就是这方式,怎么就这么让人火大呢!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临时有事么?” 夏川真凉问颜开道。 一个短短的“哦”字,连句询问也没有,更加没有责难,就这么简单允许她缺席那么重要的社团活动,颜开不需要夏川真凉向他解释什么,但是现在,夏川真凉却非常想要颜开给她一个理由。 颜开想了想,沉默片刻后道:“我问了,你的事就会没有么?” “……”这次轮到夏川真凉沉默了,事情如何,根本不由她的意志决定,颜开问了确实也无济于事,她缓缓回答道,“不会。” “那我问什么?问了也白问啊!”颜开很干脆地道,他讨厌说些无趣的废话。 “……” 你这人会不会聊天啊! 夏川真凉此时竟是非常理解,问什么霞之丘诗羽和颜开说话时,总是说不到几句就会气得想打人,她现在也想打人,非常非常想! “好吧,开个玩笑而已。”颜开笑了笑,然后才正色道,“我是觉得,你要缺席活动的理由大概会让你很不舒服,所以就不想你说出来,因为那样只会给你心里添堵,就这么简单。” 你有这么好心? 因为颜开之前的恶劣表现,夏川真凉很难相信颜开会这么好心,对颜开投去怀疑的眼神。 “……你不信就拉倒。”颜开撇撇嘴道。 他也是看夏川真凉进来活动室的时候心情非常压抑,甚至有淡淡的自毁倾向,这才难得好心了一次,居然还被误解,真是让他非常失望。 至于说这完全是因为自己刚才乱说话以至于在夏川真凉心中留下了一个性格恶劣的印象导致的……颜开才不管呢! “但是,我若是真的缺席了,表演该怎么办?” 夏川真凉只的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赶上下午的表演,就算赶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陪那个油腻少年逛完学园祭后还有没有充足地体力将表演完美进行,所以,她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要不,让学姐唱独角戏好了!” 颜开拍手道。 让霞之丘诗羽和她的“空气舞伴”一起表演舞蹈,这样的场面似乎很有意思呢! “……” 夏川真凉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颜开。 颜开自己也笑了:“好吧,我猜如果我真这么干,学姐一定会杀了我然后自杀的。” 霞之丘诗羽一方面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她不合群,说她不尊重老师,说她恃才傲物,这些在东瀛人看来普遍是贬义的话语,她都不在乎。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说她花瓶,说她以色愉人,说她没有才能,听到这些话,就算霞之丘诗羽表面上会装作不在乎,但是心里往往超级在意,只是好强的她绝对不会在人前展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就是了,她宁可别人将自己当做一个没礼貌的毒舌少女,也不愿别人觉得她好欺负。 她可以接受敌视仇视甚至是讨厌,但是绝对不能接受轻视蔑视和嘲笑,这就是霞之丘诗羽,一个骄傲又敏感,自尊又脆弱的文学少女。 让她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尬演,先不说她能不能进行下去,反正事后她和颜开最多只能活一个。 还算你有那么点自知之明…… 听到颜开只是在开玩笑,夏川真凉的眼神转暖。 她实际上还是挺喜欢霞之丘诗羽这个嘴硬心软的学姐的,可不允许她接受那样的羞辱。 “嘛,离表演开始还有些时间,我会慢慢想办法的,我们中原有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夏川同学你放宽心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在意这边的事情的。” 颜开对夏川真凉道。 虽然颜开没有一句苛责,不,正是因为颜开没有一句苛责,夏川真凉反而更加难受。 夏川真凉对颜开道:“颜开社长,你真的不怪我?不怪我这个逃兵?” 她现在的行为,说是临阵脱逃一点都不过分,而且还破坏了颜开本来的计划,将事情搞得一团糟,说是罪大恶极也不为过,按照东瀛的传统,该土下座谢罪才是,但是颜开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她,这不止让夏川真凉觉得难以置信,还更加愧疚了。 她可不认为颜开是看在她的美貌上才不忍心责怪自己的,霞之丘诗羽、毒岛冴子、艾斯德斯老师,甚至是尚且稚嫩却已经“小荷露出尖尖角”的伊芙,这些人姿容哪一个都不下于她,夏川真凉虽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但也没有上升到臭不要脸的地步,觉得颜开会因为她的容貌对她另眼相看。 而从颜开平时对她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出,颜开确实没太当她是回事。 “怪你做什么,你已经这么难受了。” 颜开叹了口气道。 夏川真凉一开始对他说要缺席活动的时候,颜开肯定是不高兴的,但他只是不高兴而已,夏川真凉僵硬的笑容下,却是一颗破碎的心,这他让怎么好意思再去苛责她? 颜开不太会安慰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将这件事情淡化,不让夏川真凉太过在意,所以在一开始,他才会表现得那么平淡。 夏川真凉心脏一抽。 呵呵呵,到最后,居然连一个不是太熟悉的人,都比您更关心我么?我的父亲啊…… 夏川真凉咬着嘴唇,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