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太子小憩了一会,又找来辽王谈话。 太子摒去左右,首先问道:“十五弟,今日只有我兄弟二人,可否推心置腹一谈?” 朱植淡淡一笑:“好啊!” 太子问道:“你知道最后的文庙,为兄为什么不想去看了吗?” 朱植反问道:“你是接受不了?还是理解不了?” 太子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更有惊世骇俗之言,惊世骇俗之物!” 朱植答道:“太子坐拥天下,把握乾坤,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里面并排供奉的是孔、孟二圣。大家都说孔圣人是万世师表。这个你和陛下最清楚。” 这时辽王语气里已经明显多了些反感和讥讽,太子马上换了个话题:“不知十五弟弄来那么多诸如土豆、玉米、辣椒等神奇之物。今日为兄就以这辣椒为喻,和你谈谈孟夫子。孟夫子之言,就如同初食这辣椒,呛得七窍生烟,继而如军士操练,浑身通畅。久之,如饮香茗,回味无穷。” 朱植没想到前世的太子思维如此跳跃开阔,并不像后人想象的那么迂腐,连忙点头称是。 太子继续说道: “其实,与其说你供奉孟子,不如说是供奉孟子之道。正如父皇从文庙移除孟子,独尊孔子,非供其人,实祀其道。” “孔子垂教千年,天下共尊已久。三岁小儿都知道,孔家朝秦暮楚,屡屡奴颜卑膝于狄夷,既不能称万世师表,也不能称道德模范。” “所以父皇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后,也一度如你这般厌恶孔教,力主废除。但是试行一、两年后,天下彷徨,再加上白莲教妖言惑众,士子惊扰,以为我朱家与狄夷无异,不知教化百姓。” “所以父皇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情愿,还得采纳刑部尚书钱唐之谏,重新祭祀供奉孔子。” 朱植看太子还比较坦诚,也说道:“我敬重孟子,其实敬重孟子所倡的君臣之理。” 见辽王说出了心里话,朱大苦笑一声,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当年钱唐先生授我孟子之道,恰好被父皇听见此语,令卫士当场将其廷杖在地。我也曾暗骂父皇残暴,实为昏君。” “但是,在胡惟庸一案案发后,我发现孟子所说也不尽然。父皇视胡惟庸、李善长如手足,结为儿女亲家。可二贼何曾视君如腹心?” “当年父皇随涂阳王郭子兴起兵,屡遭怀疑,土芥不如,几遭不测,仍毫无怨言,终成驱虏兴汉大业。” “倘若人人因私怨视君如寇仇,不愿负重前行、不愿负辱前行,恐怕天无宁日,民不聊生。” “倘若明知将天无宁日、民不聊生,行还是不行?” 朱植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能言善辩,一时之间也是语塞。 见辽王不答话,朱大又自言自语道:“知易、行难。知行合一,难上加难!” 朱植毕竟是穿越而来的后世人,也并不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 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好思路,引经据典和太子辩论起来: “孔子周游列国,如丧家之犬,仍以言证道。” “陛下尊孔子,实祀其道。钱唐身中数箭,威武不能屈,以身证道。” “陛下不得不尊重孟子、重用钱唐。正如陛下当年起兵,尸山血海、九死一生,仍不屈不挠,以行证道。” “大道三千,条条艰难,难就难在,知易行难。我等身为皇子,当为天下人表率。如果知难而退,今后谁敢负重前行?” 听了辽王这慷慨激昂之词,太子一时倒也找不到合适的说服之词,只好摇摇手说道:“好、好、好!十五弟是当世第一知行合一的大英雄。大哥说不过你,只是心疼你,听说你这几年每年都要晕倒。父皇行前,特意交代于我,让你开拓辽东,不要急于求成……” 很快到了用膳时间,太子仍然没有出门的意思,让人送了些酒菜到房间内,和辽王边吃边谈。 太子端起酒杯说道:“听说这酒乃高粱配制,也是你发明的酿造之法?” 朱植答道:“是臣弟上次外出历练时遇到的一个社长,名叫徐德,是神农氏高徒,擅长种植土豆和酿酒。” 太子又夹起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笑道:“这等美味也是你外出历练时遇到的吧。给大哥说个实话,你上次外出历练到底遇到多少奇人、奇物,学会多少奇术?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在抚顺还藏着更多神奇之物吧?” 朱植答道:“大明人杰地灵,只是臣弟碰巧遇上了,就把他们聚到一块,为大明所用。譬如,我让那工匠制造火铳使用的卡尺比大明量尺精准百倍,实际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发明者就是‘王莽谦恭未篡时’一句中的王莽。” 他感觉太子有点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顺手送给太子一个礼盒,借以掩饰一下脸上的尴尬。 看太子饶有兴致打开了这盒子,辽王解释道: “上次海西女真各部送给弟弟不少黑水大珍珠。大将军冯胜从纳哈出部刨地三尺,搜刮到的奇珍异宝不过如此。弟弟就让工匠们专门做成一串项链,送给太子妃。” “内地人说,这大珍珠是奇珍异宝。但在这辽东万里江河之中,并不在少数,只要及时开发,俯仰皆是。只是内地人不善于发现罢了。” 朱大又追问道:“十五弟不要谦虚。朝中有人称你为谪仙人。我也纳闷,为什么你自从上次外出历练之后,突然有这么多神奇之物,手下有这么多奇才异士,胸中有这么多惊人之策,口出这么多惊人之语?为何你每次不称父皇,只呼陛下?难道真是仙人下凡?” 朱植已经确信,太子开始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了,笑而不语。 “也许是上天的冥冥之中安排吧,保佑老朱家。”太子见辽王回避,只好端起酒杯,自问自答。 接着,他又和辽王碰了一杯:“有十五弟在,自当保佑大明朱家江山,如日月山河在,千秋永固……” 辽王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能不接话的尽量装哑巴。 到了半夜,太子终于和辽王聊累了,也喝累了,就拉着辽王同床而眠,以显示兄弟之间的亲密无间。 随行大员们总算见识了皇室兄弟间温情的一面。这么多年,太子还是第一次和亲王促膝长谈,不分昼夜,同床而眠,亲密无间。 次日,辽王决定还是请太子前往抚顺看他的工业基地,没想到却遭到太子的拒绝。 太子说:“算了吧,抚顺能让十五弟如此殚精竭虑,怕是更是奇闻异物。为兄看了,又要怀疑弟弟乃天外飞仙。今天就去广宁吧,稍事休整,就从陆路返回北平,然后继续向西,看望你其他兄弟。” 八月二十八日傍晚,太子车驾到了广宁。辽王的宫殿一直处于烂尾之中,辽王只好将太子随行人员分散安排在几幢别墅里歇息,太子本人就住在自己的那幢别墅里。 由于太子是第一次到辽王藩邸,第二天还要启程去北平,辽王府准备了二十余桌丰盛酒席,既是给太子接风,也是饯行,再加上又有一些故人相见,这顿宴席自然是酒味十足,感情味十足。 就连前几天十分自律,酒过三巡即止的太子也放开了喝,最终被轮番敬酒的辽东虎狼之将们给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