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呈之闻言略微放下心来，洛羲之说的到也不算是有错，凛冬城很是安全，远远比曾经的昭城安全，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感慨道：“羲之，我这便走了，若是素王垂怜，我们就在九天之上再见，若是素王依旧无踪，我们就在黄泉下相见，为兄将于彼岸，等着所有人。”</p>
洛羲之把住洛呈之的手臂，他想说些什么，但却完全说不出话来，眼中聚满了泪水，洛呈之明白，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手臂。</p>
他走出院门的那一刹那，屋中传来了洛羲之悲痛至极的恸哭声，洛呈之眼中满是坚定的望了望湛蓝的晴空。</p>
屋中，洛羲之直接瘫靠在桌前，滚烫的茶水被撞得有水流出，他的妻子和女儿从里屋急匆匆走出，一人连忙找抹布擦拭，一人见将他揽在怀中急声问道：“夫君，这是如何了？”</p>
洛羲之颤抖着说道：“兄长去赴死了，好多族人都要去了。”</p>
他女儿擦拭水迹的手停下，张张嘴轻声道：“伯父……”</p>
“那本该是我的命数啊。</p>
兄长本是伯父之子，当留于凛冬，坐镇家族，而我本该随军而行，去面对家族劫难，伯父将家主之位传于我，予我以大任，这是我之幸也，这是兄长之大不幸也。</p>
及至此时，阖族而出，兄长奋先，再无回转之日，他的死，岂不是我的过错，这难道是命数若此，这……”</p>
他的妻子这才知晓为何自己的夫君会恸哭，原来是认为洛呈之代自己而死，她连忙慰声道：“夫君，人生于世上，各有其所任也，伯父使夫君为公，足可见夫君之能，于族中有大用。</p>
兄长有征战之能，于是伯父使他为将，夫君有医者之能，于是伯父使夫君为家主，若是相换，于家族反而不利。”</p>
这番话于洛羲之无用，因为身为家主，他是最清楚的，这次可不仅仅是兄长一人，打仗这种事，没有人知道结局，但此番所有人都知道结局，</p>
洛呈之离开洛宫后，很快就开始召集整个凛冬城的儿郎，洛氏的，其他氏族的，望着那一张张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庞，刚刚还很坚强的洛呈之，只觉得手有些抖。</p>
他自己是不怕死的，或者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些人……</p>
洛呈之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p>
因素王而兴盛的、因素王而得到的一切欢欣、喜悦，都在此刻化作锋锐的箭矢。</p>
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他，大多数人的皮肤都有些粗粝，不是黝黑，而是风霜所致，带着粗糙的坚韧，洛呈之站在众人之间，想了许久，迎着一道道熠熠的目光高声道：“凛冬城的儿郎们，洛氏在这里向你们发出召唤，不再是敢战士，而是每个人。</p>
我们现在要去迎战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敌人。</p>
这个敌人有多强大呢？</p>
我们每一个人，嫡系的，旁支的，洛氏的，非洛氏的，都可能会全部死在战场上。</p>
十人去，一人回。</p>
十人去，无人回。</p>
我今日把你们带出凛冬城，却没有把握把你们带回来，害怕吗？”</p>
害怕吗？</p>
生死间有大恐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怕死。</p>
但世上又有无数的人不怕死，当死亡不仅仅是死亡，而仅仅是一种代价的时候，人就会开始权衡，看看自己死的值不值，轻于鸿毛那就不值，重若泰山那就很值。</p>
而现在呢？</p>
没有人问值不值，在所有人的最中央，是洛氏子，加冠的，未加冠的，都在那里，除了那些婴孩和稚童，几乎所有能叫出或者叫不出名字的洛氏子，都在这里。</p>
在洛氏子中间，则是洛氏女，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呢？</p>
“公子，这些话不必再问，正如当初迁徙来凛冬城时，我等先祖曾言的，受洛氏之恩千百年，此命此血，魂灵俱献，犹不足以还报，洛氏相召，我等欣喜，唯有高举刀剑，道一声，素王在上。”</p>
这番言语使众人皆慨然，齐齐挥舞手中利刃，“素王在上！”</p>
在这震天的呼唤声中，洛呈之缓缓露出笑意朗声道：“既然如此，此番我凛冬儿郎，俱出辽东，虽所为何事，诸儿郎当知晓，但吾再言一遍，今日说尽，未来黄泉路上，不做枉死之人。</p>
前时洛水之誓，诸国齐齐发下大誓，要共同征讨胡人，这是遵从素王的训诫，延续诸夏道统。</p>
此任此责，自古以来便是我洛氏的使命，此番胡人勃然而兴，或许是得到了一些命运的指引，我有一问，我们能容忍胡人的兴盛吗？”</p>
胡人兴盛？</p>
那是做梦！</p>
在洛氏中问出此言，便如冷水落入油锅之中，瞬间喧嚣沸腾，洛呈之话音未落，凛冬城中此起彼伏的大吼声，便响彻云霄，无数宛如山崩般的吼声中，唯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能！”</p>
“是啊，不能。</p>
纵然是胡人所谓的长生天钟爱，纵然是胡人所谓的神灵真的在世，我洛氏亦要挥舞锋刃，将之斩落。</p>
我洛氏在此，一千四百年来，所防止的便是此事，今日胡人想要兴盛，那是做梦。</p>
拼尽全力，流干血液，遵从祖训，让胡人再衰落下去，正如那曾经无数次所发生的，正如那曾经无数次遵从素王训诫所做下的大功，正如那曾经在尊王攘夷之路上的道道身影。</p>
这世上唯有素王垂眸之地，这世上唯有诸夏，方为唯一乐土！”</p>
听着无尽的欢呼声，就连洛氏子和洛氏女也沉浸于其中，他们的目光落在洛呈之身上，洛呈之的目光则高高的望着青冥，“至高至圣的素王啊，先祖，您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应子孙的祈祷，家族现在所做的，我们现在所做的，是正确的吗？”</p>
姬昭没有回应。</p>
天界中，姬灵均坐在桃树下的玉石阶上，片片桃花落下，她手臂支在膝盖上扶着脸颊，百无聊赖的数着落下的花瓣，她也在等姬昭回来，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老祖宗没事的人，神。</p>
万里桃花林深处，恢宏的英灵殿中，又是一片石质化开，化作光点消散，洛苏的雕像，已经有一整条手臂化开，甚至就连半个肩膀上的衣物都已经栩栩如生。</p>
咔哒。</p>
英灵殿中，每时每刻都在响着这个声音，片片玉石落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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