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片寂寥无人的幽暗山谷中，芥末缓缓睁开了眼。 在他的背后，空间被慢慢撕裂出一道暗绿色的孔洞，里面流淌着莹莹跳跃的代码洪流。 很快，303的身影从中钻了出来。 看见芥末之后，他微微一愣：“你竟然在这里。” 显然，他是修复了某些世界中的bug后，在底层数据中迷了路，无意间来到了这里。 “这里，很美，对吧？” 芥末没有回头，只是抬头对着天上，感受着苍白色的阳光洒落全身的暖意。 “确实。” 303环顾周围后，再一次感慨了一下这个世界瑰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显然，这里是一个被错误加载的区块。 在这样幽深的地下世界，生长出了排列毫无规律的乱石。 有的鳞次栉比排列于空中；有的形成了某种难以想象的数学图案，如若麦田怪圈；有的循环往复排列，像极了上帝在捏造地形时不小心按多了复制+粘贴。 而芥末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悬崖峭壁之下，这里的顶端没有岩石覆盖，形成了一座极高极大的空腔。 顺着眼前那些嶙峋怪石的孔洞向下看去，可以依稀看见下方被幽匿物质包裹的远古城市。 在芥末的身旁，是一座繁盛森林洞穴，里面茂密的发光浆果，散发出温暖可人的光辉。 “你在这里，感觉到的，是不安还是平静？”芥末询问。 “嗯……”303承认，他更倾向于前者——因为这里简直是太邪门了。 所有错乱的地形一股脑的堆砌在这，总有一种荒凉的怪诞感。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芥末缓缓道：“我的时间多得是，而且……我也已经很久都没和别人好好聊过了。” 303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在那场世纪大战结束之后，很多人都走不出心里那道坎——天上的眼睛终结了一切战争，可生于乱世，很多人赋予自己的唯一价值，便是战斗，以至于他们不知道自己除了挥舞武器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不是有掠劫游戏吗？” “但在除了掠劫游戏之外的日子里呢？他们总要生活的，可从战争中长大的他们，从来不明白什么是生活。” 303耸了耸肩： “虽然肉体的死亡可以被‘神’复活，但是内心的荒芜却总要一些甘露浇灌。” “祁佑说，希望我能充当这个角色。” “因而在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在奔波忙碌，但能和那么多人交心、交谈，我觉得很愉悦。”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了他们内心世界的扭曲，我进入到他们的心绪空间中，带了一些帮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他们纠正过来。” “这很好。”芥末点点头：“你的帮手，应该有那几个从notch身边过来的 玩家们。” 303知道芥末说的是史蒂夫、克里斯和格雷格，微微一笑：“还真是难不倒你，你就像是智慧的先知一样。” 芥末摇摇头：“只是我的‘眼睛’太多太多了（指芥末散布大陆的傀儡们），它们看得远、也看得清楚。你继续。” “你知道的，光凭我们几个是很难完成这一切的。我在他们的内心世界看见了一个人，祂，你我都很熟悉。” “herobre。”芥末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是的，身为我曾经至高无上的‘王’，我没有想到，我们还有站在统一战线的那一天。” 303顿了顿： “你应该知道‘祂之眼’，就是herobre用于控制玩家时采用的手段，这种能力由浅层催眠和深层控制组成，但是显然，herobre没有采用后者。” “这也是你能这么快的，纠正那些村民士兵和灾厄村民的原因。” 芥末很聪明，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明白到底是谁得了失心病。 “那群玩家来自其他世界，他们的世界更加多样、更加精彩，因而将原初世界当做自己无聊生活中的调味。战争被发动，他们功不可没。最后在一场闹剧中嬉笑着全身而退，徒留我们这些原住民对着内心的废墟发呆，他们真是十足的……” 芥末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形容那帮玩家们好。 最终只得摇摇头：“起初，一切都是notch应允的，但祂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祂放了一把火想要温暖祂孤独的内心、却抑制不住它的燎原。” 303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家伙似乎了解很多有关于神域、世界之外的故事。 “你能在代码洪流中穿梭，那你能找到herobre的位置吗？” 303摇摇头：“祂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我自然没有这个权限，不过……” 303想到了dnerbone，这个家伙最近总是以各种各样烦人的名义过来找他。 嘴上虽然说着什么，要检查检查他的维度之力发育情况，实际上只是给祂无聊的生活找些乐子罢了…… 等等，为什么找乐子的方式是过来找他？ 303顿时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杰哥不要’。 不过，还好还好，dnerbone那个家伙，今天并没有来烦他。 芥末没有理会303略带复杂的表情，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 他知道，自他接受notch的力量后，自己便与herobre成为了敌人——祂最讨厌背叛者。 以至于，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只要找到了离祂而去的、曾经的同伴，herobre都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或者是用‘绝对控制’的方式，让他们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呢？ 芥末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但是最近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herobre的背后，本来就没有人。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想与目标，祂获得了麾下大军，以及一位位得力干将，但这些人的拥趸，都归功于祂用一种上位者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以怜悯的心境，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盟。 那些人的蜂拥而至，给了herobre一种荒诞又虚伪的假象，让祂可怜的以为，自己或许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同伴……亦或者说是，‘朋友’。 “祂自始至终都在渴求着朋友，但祂的身份太特殊了，所以，祂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露，当着悲观的看客，看身边人来了又走。” 芥末对着303的影子缓缓说道：“你说，我说的对吗？” 303一愣，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挣脱。 他还以为芥末在和自己说话。 但发觉到他的目光后，不由得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光线以一种奇怪诡谲的方式，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在那方方正正的 头颅上，慢慢睁开了一双惨白色的眼睛。 “你……” 303一时语塞。 herobre，一直都在跟着他？ 而他，竟然什么都没发觉？ “不光是祂，还有我！” 欢快的声音从303的侧边响起，他眼睁睁的看见空间被撕裂，而后那位戴着帽子、装束优雅的绅士从中倒吊着漂了出来。 ——不过，显然，dnerbone的举止并没有什么绅士风度。 看见303后，祂激动的用腿开开合合的拍了拍：“今天你又没有猜到我会从哪个bug漏洞中出来，这次又是我赢了！ ” 303：“……” 没有理睬dnerbone，303的目光来来回回的在herobre与芥末、dnerbone三人之间扫视。 在世纪之战之前，他们四个……貌似彼此为彼此的敌人。 而现在，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 303觉得有些滑稽。 “我没有你所说的那样……那样软弱。”herobre缓缓开口。 芥末没有理睬祂的辩解，而是微微一笑，道：“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这个被herobre所抛弃的旧世界、这个没有任何人称王垄断的世界、这个亟需从战争中恢复调整百废待兴的世界，这个……本该被神明遗忘的世界。 303内心细腻而敏感，总觉得芥末再意有所指，感觉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即将被打破，他真害怕现在的氛围又变回那剑拔弩张的模样。 herobre或许听出来了，又或许没有，祂绕开了芥末对祂的诘问，真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好。” 祂抬头，放眼望去，一切安宁而美好，补充道： “这个被旧神所放弃的世界，最终还是得到了崭新神明的救赎。” 祂收回视线，看向大家：“——不是以放弃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方式，而是以这种跳脱维度之外，收集各大陨落神明的权柄，将其拼凑出更强大的力量，让一切偏离的，重新走向正轨，直至重新找回这个世界的平衡。” 芥末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减，带着一抹平静的疯狂：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最终被外来之人拯救，而从这个世界长大的我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方法，我们的眼界被局限住了，没有人能跳出这个框，连notch都没有。” 303感觉芥末是在安慰herobre，又或者是他想多了，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世界被拯救了。” 芥末微笑道： “没有人会再死亡，欺凌与践踏会很难再发生，饥饿与掠夺也不会出现在原初世界中。” “我们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 “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