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义轻车熟路地在街上拐了几个弯，接着钻进了一家药材铺。 他似乎常来这家药铺。掀帘进去的时候，在药柜前托着下巴发呆的学徒还与他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罗哥，又来啦。” 罗明义点头笑笑，“欸”了一声。 学徒懒洋洋地站起来，铺开一张药纸：“还是老样子，半两当归、三钱白芍、六钱何首乌，是吧？” “是、是，”罗明义连声道，接着神情一顿，用余光瞥了迟重林一眼，面上露出些许窘迫，“那个，李老弟，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太好，能给我稍算便宜点吗？或者您给记着，我明年补回来。” 学徒拉开药柜的动作一顿，手里的半瓢葫芦停住，扭头为难道：“罗哥，您又不是不清楚，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您是老主顾了，我知道这事儿你也难办，但我们店的规矩门口就明明白白挂着呢，不赊账。” “整个南阳城，也没有比我们店更实惠的药铺了。” 罗明义咧了咧嘴，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却实在难堪。他的两只手不自觉在身前交握，不安地用拇指反复摩挲腕骨。 迟重林打量了两眼，然后适时微笑提议道：“小弟手头还稍有些宽裕，如果罗大哥需要，尽管拿去应急便是。” 罗明义先是拒绝了两下，说怎么可以借迟小弟的钱，这怎么好意思。迟重林耐着性子与他推拉了几下，对方便带着些歉意和感谢地将他手里的钱财接了过去。 “真是多谢迟小弟了。”从药铺出来，罗明义再次道谢道。 迟重林笑笑：“罗大哥客气。”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他还是有些肉痛的。 ——刚才递给罗明义的是他身上最后的盘缠。 这下，他可算是真正身无分文了。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罗明义虽身为金丹期修士，却没有寻常修士那副不屑于凡人为伍的架子，反而格外地接地气。 若不是迟重林能看到他身上的护体灵光，或许还真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人。不过，他还是有些过于认真了。 是的，不是“踏实”“质朴”这类的词，而是“认真”。 认真地活着，认真地讨价还价，认真地憨厚老实。 认真地融入当地的生活，认真扮演寻常人中、最不起眼的万千之一。 “罗大哥不是要去百剑乡采药吗，怎么还在药铺买这些寻常药物？”迟重林侧目问道。 “哦，”罗明义笑了笑，将那几小包药材随手收到身后的背篓中，“百剑乡也不是什么药材都长的，能用上关键的几味就好了，也不是全部的药材越好，汤药的药效才越好的。” “原来如此，小弟受教了。”迟重林点头道。 “好了，迟小弟，没别的事我们就出城吧，再晚到时候就要天黑了。”罗明义拍了拍衣服，转身向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到城外一段距离，确认周围已经没什么人后，两人才停下来。 迟重林取出飞剑，一面用余光留意着罗明义的动作，一面飞身上剑。 他其实对罗明义挺有兴趣的。 准确而言，他期待的是此人背后的法相门。 毕竟法相门在灭门之前，在修真界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鼎盛时期，甚至能和三宗分庭抗礼。 法相门的“法相”二字，乃是取自“法相天地”。那是一种可以凝聚出万丈高法身的神通法术，如此之大的法身，威力无穷，毁天灭地绝非虚言。 当年法相门被仙盟灭门的理由是与魔修勾结。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帽子罪名，一旦被扣上，立即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几乎无法自证。 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因为其过于强悍的功法让白谪感觉到了威胁。又或许是当年法相门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又不愿全然归顺，成为白谪手下的一个傀儡，这才会引来陈泫亲自动手，将其全门斩杀。 法相天地对修炼者的心境，以及修炼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这门功法又是法相门独有，从不外传。因此，在法相门销声匿迹后，法相天地也逐渐成为了传说中的法术，如今已极少有人会使用了。 如果有可能，迟重林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那法相天地。 罗明义取下肩上的背篓，莹光一闪，手中的背篓就被收入了储物袋。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转眼就升到了数百米的高空。 “走了，迟小弟。”罗明义回头喊道。 看着对方的身影，迟重林无声勾唇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仅仅是金丹修为，就可以做到不借助任何法器，直接御风而行吗？ 不愧是法相门门主的独苗，果真令人惊叹。 没有多做停留，迟重林随即飞至罗明义身侧，两人一齐向北侧山脉的方向飞去。 在天色昏黄之际，飞在前侧的罗明义打了一个停步的手势，示意他们已经到了百剑乡外围。 其实无需他示意，迟重林也能感觉到前方异常的灵力波动。 寻常的灵力外泄，无论是修士还是灵石矿脉，都会产生相对的波动。那是一种如同潮汐起伏一般，柔缓而稳定的灵力波动。 但前方的灵力却仿佛没有穷尽一般，一柱擎天似的直冲天际。越靠近百剑乡核心，灵力的浓度就越高。 而更加令人费解的是，像这样高浓度的灵力，百剑乡已经持续了有数百年。 这数百年间，此地的灵力非但没有丝毫减少，甚至还保持着喷射的状态，这也难怪有人传此地埋有宝藏了。 在如此灵力的灌溉下，山间的植物长势也与别处不同。空中看着并不明显，直至两人落地后，才方觉此处植被的繁茂。 古树参天，树冠蔽日，大腿粗的藤蔓在树干上肆意攀生。地面上处处都是错落盘虬的树根，如同扭曲的巨蛇一般，几乎令人寸步难行。 分明是深秋时节，这里的树木却枝繁叶茂，没有半点枯黄凋落之意。 此时本就临近落日，光线昏暗，再加上头顶这密不透光的树冠，更是显得山林间一片黑暗，仿佛已经入夜。 “震撼吧？”罗明义见迟重林呆住，侧身望了望四周，笑道，“我头一次来这里，也觉得难以置信。世上竟当真有如此秘境。” “此处还算安全，今晚就在此扎营休息吧。再往前走不远，就会遇到异化的妖兽了。它们虽然不会主动对人发起攻击，但我们要进入百剑乡，必然要穿过它们的领地，到时候免不了交手。” 罗明义率先跃上一棵大树的树干，在上面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低头叮嘱道：“迟小弟，夜间山林凶险，妖兽难免出没，若无要紧事，切勿独自下树。” “明白，多谢罗大哥提醒。” 迟重林找了棵有眼缘的巨树，规矩地御剑飞到树杈旁坐下，没有显出半点功夫。 他没有胡闹的心思，上树后就开始盘膝修行，不浪费分毫时间。 一旁的罗明义感受到近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侧目瞥了迟重林一眼，目光中却满是审视。 没了平日的憨厚神情作掩饰，他的面部线条变得极为冷硬，眸光锋利，仿佛黑夜中狩猎的黑豹。 但还不等迟重林察觉，罗明义就偏过头，放松肌肉，环胸打起鼾来。方才那一眼仿佛是错觉一般。 血阳落幕，黑暗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