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一直走到合欢殿门口停下。 合欢殿中鸦雀无声，四周守门的奴才都没有。 林安打眼朝着屋内瞧了一眼，弯腰转身：“万岁爷，到了。” 龙辇内，箫煜的指腹落在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人却并未下来。 那只指腹在玉扳指上摩挲了几下，紧闭着眼眸，漆黑的眼眸中一阵思索着。 他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见到沈芙了。 并非不是没有时间， 这段时日虽是忙，但也不至于忙到抽空来见她一面的时候都没有。 也并非不是不想。 箫煜自然是想见沈芙。 只是一想到那日沈芙大着胆子将大氅扔到他身上的样子。 箫煜心中的怒火就怎么也消退不 净。 他还是太惯着沈芙了。 惯的她胆子太大，为所欲为，甚至是连着帝王都敢碰。 箫煜摩挲着指腹，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安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万岁爷还在龙辇内，半晌儿都没出来。 心中知晓，万岁爷还是因为那日的事有了心结。 万岁爷虽不至于因为这件事生沈芙小主的气，但是帝王的威严却第一次被人挑衅。 若不是因为对面的人是沈芙小主，那日之事又怎么会轻飘飘的过去。 而且不是他说，沈芙小主也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这几日来万岁爷明显是生了气，沈芙小主倒是好。 不声不响，不闻不问的，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叫万岁爷如何不生气？ 这几日倘若是有一日沈芙小主来这乾清宫中来这一趟。 哪怕只是送个汤水。 万岁爷也不至于会这么生气。 可偏偏呢？ 林安摇了摇头，掀了掀眼眸，悄声儿靠近：“万岁爷，到了。” “要不要奴才过去，让沈芙小主出来接驾？” 林安自是知道万岁爷心中的不悦。 想着沈芙小主若是能够哄哄，以万岁爷对沈芙小主的心思。 这事也很快就过去了。 然而，林安话音才刚落下，轿辇中就传来两个字：“不用。” 箫煜放下揉着眉心的手，轻垂着眼眸从龙辇中走了下来。 雪夜，风刮的极大。黛青色的屋檐下，一盏拳头大小的油纸灯笼随着狂风微微晃动。 合欢殿今日难得的安静，一路走过去，路上连个奴才的影子都没有。 箫煜一路走过去，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沉。 这主子不懂事，奴才也跟着瞎胡闹。这整个合欢殿上下，连个奴才都看不见。 倘若这出了什么事，阖宫上下连个帮她的奴才都寻不到。 “这合欢殿的奴才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林安瞧着万岁爷的脸色，心尖儿都缩紧了。 “奴才这就过去看看，这一屋子的奴才到底都死哪去儿了！” 林安大步要往前走，还是身后万岁爷伸出手拦住了他。 箫煜压下心中的不悦，拧着眉心往着屋内走去。 合欢殿院内四周鸦雀无声，安静的仿若无人。倒是唯独屋子里亮堂堂的，远远儿的看去点了无数盏灯火。 箫煜走到屋檐之下，才刚靠近就听见里面嘻嘻索索的说话声。 刚在半道上就听见里面细碎的声响，等着靠近之后才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这合欢殿的奴才们倒是都在里面。 箫煜站在楹窗前，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儿。眼眸低垂着，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林安错后一步，瞧见万岁爷站在原地，倒也不敢上前。 只是眯着眼睛仔细的朝着里面看了眼。 等过了会儿，才开口道：“万岁爷，沈芙小主这是……这是在在里面包饺子？” 林安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这后宫的嫔妃们有几个会下厨的？连他这个做奴才的都不一定会到厨房去。 更别说是这样金尊玉贵的沈芙小主了。自幼就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的，连冷水怕是都没碰过。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这下厨呢？ 林安眨了眨眼睛，活像是看呆愣住了。凑上前想要看的清楚些，只是这下，身后一道力道袭来。 林安只觉得被人揪住颈脖，整个人便被摔倒一旁。 他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幸好是反应够快这才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 林安屏住呼吸，压低声音缩在一旁。 而箫煜轻轻拧着眉心，缓缓朝着楹窗靠近。 修长的指腹落在楹窗上，他悄悄掀开一条缝隙。 屋内的说话声便逐渐传入耳中。 “小主，你这样捏的不对，应当这样来。” 沈芙到底还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怕是刚刚现学了一会儿，可等真的动起手来却还是略微显得笨拙许多。 失败了好几次，却还是不行。 宫女这才大着胆子前来教学。沈芙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宫女本就不错，脾气也好。 不像是有的宫中的主子，非打即骂。 宫女们胆子自然也就大些，这才敢上前来：“小主的手要这么放。” 宫女倾身上前，手把手的教着。沈芙一边跟着宫女的手用力，余光却是瞥向晃动的烛火上。 万岁爷来了。 她一早就知万岁爷会过来，这才特意将满屋子的人都叫了进来。 为了确保待会儿万岁爷来的时候自己能够及时发现，沈芙特意让人在廊檐之下挂了不少的灯笼。 今日风大，灯笼随着狂风呼叫。只要有人过来，影子便会随着晃动着的烛火打在墙壁上。 沈芙从万岁爷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只不过一直不动声色的在那儿等着。 如今瞧着那微微晃动的影子，心中一下就踏实了。 万岁爷就在那里。 沈芙的心顿了顿，抬起头来朝着眼前的小宫女笑了笑：“是这样吗？” 沈芙这张脸本就生的极美，眉眼一弯，眉梢眼角浅笑起来犹如一株盛开的海棠。 娇艳动人，美的令人无法直视。 哪怕是这张脸不知瞧见多少次，可笑起来却也是令人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儿。 宫女自然也是一样，哪怕是瞧见了小主千万次，可骤然瞧见小主的笑却还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一时半会儿都没了声音。 “小主……”宫女愣在原地，半晌儿都没有动静。 直等了许久之后才恍惚回神，连忙低下头：“是……是这样的……” 她伸出手，亲手教着沈芙操作。怎么捏饺子皮，怎么放馅。 宫女手把着手交着沈芙，态度极为的殷勤。 这一幕不止是站在楹窗前的万岁爷看见了，一旁站着的紫苏自然也是跟着瞧见了。 紫苏站在屋内的角落中，身影掩盖在屏风后面。她蜷缩着身子，目光却是直直的朝着沈芙的方向看去。 这已经是小主不理会她的不知道多少天了。 紫苏想到这里，心中就止不住的酸涩。 之前她因为小主宠爱，是这合欢殿中大宫女，谁人见了自己不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句紫苏姐姐？ 可这几日小主刚一冷落自己，周遭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的就冷淡下来。 紫苏这几日可谓是受尽了苦楚。 虽说这点儿对她来说不算是苦，但关键是是，小主身边居然不要自己来伺候了。 她扭着头，看着前方小主与小宫女说话。之前小主身边从来就只有她一人，可是如今，旁人也能凑上前了。 眉心拧的紧紧地的，她心中头一次的浮现出惊慌。 “小主，这样，再这样……” 眼看着小主与那宫女一举一动，紫苏眼神一瞬，到底还是咬着牙走了过去。 “小主，让奴婢也来帮您包吧。” 紫苏微微曲着身子，双膝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抬起来直直的朝着沈芙的方向看去。 沈芙扭头，看见跪在地上的紫苏时，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冷落紫苏这么长时日，归根结底只是想着紫苏能够好好反省。 到底是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又怎么会舍得当真儿什么都不理会，任由紫苏跪在这儿呢。 沈芙微微轻叹了口气。 只是一瞬间，紧接着沈芙就回过神色来。她看着颤抖着的烛火，想起楹窗边站着的万岁爷，沈芙故意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要罚你。” 紫苏是因为多嘴才会被小主罚的。 这几日，紫苏的心里反反复复都是想着这件事。 心中不知有多懊恼。 可看着自己眼前的小主，紫苏将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奴婢知错了。”紫苏跪在地上，头狠狠磕在眼前的地毯上。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讨论万岁爷。” “你知晓认错就好。” 沈芙想到楹窗边儿的人，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面前的紫苏，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扶她起来： “你要知道，万岁爷是万岁爷，是天子，日后类似的话不准再讲。” 这已经是这段时日小主头一次回应自己了。 紫苏心中提着的一口气落下，连忙顺着沈芙的手起身。 “小主，奴婢日后再也不说了。”紫苏点着头， 靠近沈芙的身侧，悄悄儿将刚刚说话的宫女给挤开。 她到底还是不死心，虽是小主不让自己再开口。 但是一想到小主这几日所受的委屈，紫苏还是提着心，胆战心惊的开口道。 “只是小主，日后万岁爷再对周美人搂搂抱抱，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将所有的委屈往下咽吗？” 箫煜站在楹窗前，刚刚还舒展开的眉心瞬间就拧了起来。 万岁爷的眼神凌厉非常，狭长的眼眸中更是透着薄怒。 什么叫做他对周美人嫔妃搂搂抱抱了？ 他一共也就见过周美人几回，回回都碰上周美人身子不适。 适当的伸出手扶了她两回，倒是在这儿宫女的嘴里，倒是成了他对周美人搂搂抱抱了？ 箫煜深深吸了口气，指腹落在玉扳指上，拨弄的飞快。 沈芙人虽是站在屋内，但却察觉到浑身一紧。 她咳嗽了两声，对着眼前的紫苏瞪了一眼：“你还是死性不改。” 沈芙心中大大为了紫苏叫了声好。 “我是什么身份？万岁爷是什么身份？”沈芙低头捏着饺子。 她做的不算是标准，但是做的多了，也渐渐地找到些门道儿：“万岁爷要宠爱谁都是万岁爷的事，我一个做嫔妃的何必要去拦着？” “何况，紫苏，万岁爷对我已经足够好了。” 当然，这话沈芙是说给外面的万岁爷听的。 虽然沈芙自打怀孕，万岁爷就几乎都没去过旁的嫔妃那儿，已经单单不是偏爱了。 但沈芙想要的不单单只是如此。 她自打怀孕以来，万岁爷就没晋升过她位份。沈芙想到自己头上的淑贵嫔几人……掌心悄然捏紧了。 到如今她还只是个婕妤。 沈芙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怕是要惊掉大牙。她入宫短短才不到一年，就已经是婕妤。 再往上，就是一宫主位的贵嫔了。 旁人要爬几年的位置，沈芙一年不到就稳坐其中，就这她还不满足？ 当然，沈芙这话不会说与旁人听。 只是她一直有疑惑。按照以往万岁爷对她的宠爱，怎么也得再晋升一级。 可自打怀孕之后，腹中有了孩子万岁爷却迟迟不给她晋升。 左思右想了许久。沈芙才算是琢磨出一点儿缘故来。 万岁爷应当是故意的 。 只是—— 沈芙目光落在窗外，万岁爷想用低调来保护她。但是沈芙更想要的，是更高的权利。 她卑微弱小，自然需要旁人庇护。但是她若身居高位，却是无人敢朝她下手。 沈芙低垂着眼眸，看着窗外晃动的烛火： “紫苏，我们要理解万岁爷。我怀了身孕，又深得万岁爷的宠爱。 若是再光明正大的对我过于宠爱，不说前朝后宫皆不同意。 到时候独宠两个字下来，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祸水，狐媚惑主之类的流言。” 沈芙说的这些，恰恰正好是万岁爷心中所想。 窗外的箫煜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紧接着沈芙又道： “帝王就是帝王， 可以偏宠，但是却万万不可独宠一个女子。 以往朝代细数下来，又有几个帝王是能够独宠嫔妃的？ 我能伺候在万岁爷身边已是万幸，再想要万岁爷只属于我一人，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沈芙说完之后还幽幽叹了口气。指腹却是落在手心上，半点儿不停。 “小主！。”紫苏不敢再说话了。 屋内一时寂静。 就连窗外的林安听见这话看着沈芙的眼神也满是怜惜。 这后宫里最容不得女子动情，可沈芙小主。 林安万岁爷是何表情，只是默默的弯腰往后退了一步。 长久的寂静后，紫苏悠悠的叹着气：“万岁爷对小主是好，小主动心……也是在所难免。” 她艰难的说下这话，怕沈芙担心由赶忙道：“只是周美人却着实可恶。” “周美人借着小主您一个劲儿的往万岁爷的身边凑，小主您非但不生气还处处为她说话。” 对比起沈芙的饺子，紫苏显然是会捏的多。 掌心落在面团上，一会儿一个捏的极为的标准。 “再说了，万岁爷都几日没到咱们这儿来了，小主倒是半点儿都不担心，还再为万岁爷包饺子。” 紫苏的话就是在为沈芙准备的。 沈芙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紫苏是嘴巴不把门，但是有时候，沈芙身边又急迫的需要一个紫苏这样的。 来替她开口，说那些自己不能说的话。 “马上要过年了啊。”沈芙嘴角勾起，扬起一丝笑。 “我听人说京都过年都要吃饺子。”沈芙是南方人，江南水乡的柔和似水。 说起这儿，眉眼微微弯着：“万岁爷虽是没来，但是我先备着，保不齐哪一日万岁爷来了呢？” 楹窗外，箫煜透过微弱的缝隙，看着 眼前的一幕。 沈芙眉眼微微弯着，面上含着轻轻地笑意。 她弯下腰，原本纤细的腰肢高高隆起。低头的瞬间，额间的碎发垂落在脸侧，微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颊上，此时正眉眼含笑的为自己包饺子。 看见了这一幕。 这几日，所有的不悦与怒火此时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箫煜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