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将官制服,明显身份不简单。 少女就是戴安娜。 此时的她看上去是16、7岁的年纪,美丽且高贵,已经被证实是拥有拜朗王国公主身份的灵教团皇室派高层。 更有不知真假的传闻,说她是一位活过漫长岁月的不死者,很可能是一位第四纪拜朗帝国的公主。 无论是哪一点,都让她拥有特殊的价值。 这种价值正在被需要、被使用。 真正吸引到伊丽娅的,也是她这份构成复杂的价值。 被独眼的蛇形灵体注视,他们原本正常的、和谐的对话在伊丽娅耳边,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画风。 金发将官明明是在夸赞戴安娜的裙子,伊丽娅听到的却是: “你真的1000多岁了吗,为什么不是半神也能活这么久,还能保持这么年轻和美貌的状态,能告诉我吗?” 戴安娜礼貌感谢的简洁回复也发生变化: “做梦也要有个限度吧,长生哪有这么容易,不是艾格斯后裔,不是‘收尸人’途径,还是建议你喝瓶‘吸血鬼’魔药比较快。” 似乎意识到同伴的意图,那位黑发将官岔开了话题。 他明明是说要将一条来自第四纪拜朗皇室的宝石项链赠送给戴安娜,并邀请她参加探讨第四纪历史的文化沙龙,却在伊丽娅这里改变了内容: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帮我找到那些被隐藏的宝藏,我就引领你进入鲁恩王国的上层圈子,并以家族名义为你担保,力量,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 戴安娜婉拒项链,却愿意参加沙龙的回应更有意思。 “原来掘开祖母陵寝,取走陪葬品,还将他们放入博物馆展览的是你,还真是会找人啊……来来去去全是空话,半点干货没有,你们这些总是自作聪明的小家伙,难道就看不出我陪你们演戏很无聊吗?” 每一次交谈都是这样的……不同。 独眼蛇灵的能力似乎不是读心,这些话语前后的关联很微妙,似有似无,更像是某种极具主观臆测的翻译或模拟。 而全程旁听这场交谈的伊丽娅并没有实际参与。 她能看出戴安娜是在“钓鱼”,也猜到自己就是对方眼中的“鱼”之一,又或许是反过来,不管是哪一种,她都选择了不回应。 不是戴安娜没有价值,而是她还需要打磨。 某种无言的默契,让她们在这场宴会中没有交集,只有擦身而过。 第一次接触黑夜教会的尝试,戴安娜收获了无视。 …… 西拜朗,哈加提王国西南边,接壤达廷巴克图沙漠的地方有一座边城,名为利塔巴。 偏远和荒芜就是对它最准确的描述。 在第四纪时,达廷巴克图沙漠是拜朗帝国处刑流放罪人的地方,存在许多危险的神秘区域和超凡生物。 利塔巴是负责看守的门户之一。 “冥皇”赐予了看守者们号令亡灵军团的权能。 既负责处刑,也负责接引。 传闻,达廷巴克图沙漠存在人世通往冥界的通道,每隔数十年就会有“死神”的圣徒到来,他们都会选择通过利塔巴或边界山脉的十八弯峡回到人世。 数千年过去,已经没有人知道传闻的真相是什么。 自那场“苍白灾难”落幕,利塔巴就逐渐被人遗忘。 再也没有罪人前来,同样没有圣徒离去。 可看守者们不曾离去。 他们与风沙和死亡作伴,继续履行神灵赋予的职责。 60年前,当利塔巴附近最后的绿洲消亡,因长期食人异变成怪物的荒民也出现在附近,他们的消亡就逐渐走入了倒计时。 在那深沉的绝望中,是一个打破传统的年轻人带来希望。 又或许……是新的绝望。 少年偷偷逃离利塔巴,历经千万苦终于来到哈加提王国的边防驻地,联系到一位少校,以财富和超凡利诱,最终促成一场交易。 不对等,却能让利塔巴存续下去的交易。 然后,少年死了。 死于坚守忠诚的传统,死于背叛神灵的仇恨。 他被利塔巴的首领以不可饶恕的渎神罪行处刑,斩去头颅暴晒于晴空烈阳之下,剥离骨血任由野兽啃噬分食,更削去姓名彻底抹除其存在的痕迹。 可交易还是达成了。 虽然艰难,但利塔巴成功存续到了今时今日。 又是一个酷烈燥热的晴天,一队哈加提王国的骑兵刚从利塔巴风化严重的城门离开,他们带来包括女人在内的必要物资,带走财富和少许神奇物品。 3个打扮怪异、神色凝重的黑袍人站在城头,注视着骑兵远去。 他们是利塔巴的现任首领和两位首领候选。 这次交易的过程并不愉快。 因为他们挖通了一口深井,解决了最关键的淡水资源,让哈加提一方的利益严重受损,为后续增添了许多变数和麻烦。 理论上,这种行为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里是南大陆,秩序崩塌,深陷混乱泥潭的南大陆,刀锋和毒药才是这里的道理。 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背靠达廷巴克图沙漠这个仍旧保持原始风貌的神秘地域,利塔巴能获取的资源是有限的,很多珍稀资源都处于极其危险的环境里。 最强者不过是“收尸人”途径序列6的“死灵导师”,利塔巴众人根本无法靠近那些地方,可哈加提一方总是越来越贪婪,合作的双方总有一天会脱轨。 主动脱离,总比被逼到死角没有选择要好。 他们这会儿集体站在城头,并不是防备离开的哈加提骑兵搞小动作,而是感觉到与现实中利塔巴对应的灵界区域里,出现了一个…… “东西”? 没有明显的灵界生物特征,也没有非凡者特有的气息,更没有属于亡者或死物的占卜反馈,几乎要颠覆三人的神秘学认知。 停留这里的原因不知道,不离开的原因同样不知道。 一切信息都是未知。 对于已经能操控亡灵军团的3个“收尸人”途径中序列非凡者,由普通人构成的哈加提骑兵队伍,就算再把人数再翻3倍都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多花点时间。 但灵界中这个完全陌生的东西不同。 他们就连派出一个死灵进入灵界探查都不敢,担心这种接触会引发未知的、诡异的变化。 于是,他们带上最强大的封印物,然后,默默等待。 而被他们如此郑重对待的,只是一顶轿子。 一顶悬停在流淌纸灰状物质的漆黑灵界中,造型和风格独属于史前时代的血色花轿。 它被8个脸上没有五官的红裙侍女抬着,轿身雕龙画凤,涂金贴银,轿檐悬挂一圈鸟型黄金铃,会发出山溪流水般地空灵声响,四角镶嵌黄金鸟首的位置,有形态如烟如雾、从轿顶那颗绸缎花球落下的鲜红纱幔飘荡,将花轿映衬得轻盈而虚幻。 透过轿窗轻薄的纱帘往里看,能看见这会儿轿子里是空的。 因为她离开了。 就是因为她离开轿子,进入现实中的利塔巴,利塔巴的3人才能在现实中感知到这顶花轿。 那是个身穿黑裙,手提一盏三头骷髅灯的少女。 是戴安娜! 被那盏三头骷髅灯的阴绿火光笼罩,她就像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飘荡在满是风蚀痕迹的灰黄色石屋间,朝着位于城市西北方,一座用大量兽骨装饰墙面的教堂前进。 穿过门户,也穿过墙壁。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到来。 这是一座死神的教堂,祈祷厅里纯银材质的死神圣徽明显经过精心养护,即便室内没有点燃任何烛火,也显得十分明亮。 进入教堂,戴安娜随意瞥了眼死神圣徽就沉入教堂地下的墓穴。 于无光的黑暗中连续下沉3层,黑暗和立柱丝毫没有成为阻碍,让她直接来到左侧整齐挖出一个个方形空洞的墙面,左侧第2列第4行的窗口前。 这里面没有存放骨骸,只有一柄断刃的骨质匕首。 嵌入墙面的石质铭牌上也没有名字。 不是没有雕刻,而是被剜去了。 随着戴安娜轻提手里的三头骷髅灯,最上面那个骷髅头的嘴巴里立刻吐出两团阴绿火焰,两团火飘至她身前,一团缓缓展开,成为一张虚幻的、密密麻麻写着无数个黑色名字的卷轴,一团变成一支外形歪歪扭扭的笔。 戴安娜伸出手拿住笔,看着卷轴上的一个名字,轻声呼唤道: “托特,该醒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能无视现实的阻隔,穿过一重重光怪陆离的冥界,瞬息间带回一个年轻的、茫然的男性灵魂。 刚回到现实,被三头骷髅灯的阴绿火光覆盖,男性灵魂眼中的茫然就快速消散。 仅过去3分钟,他就恢复了清醒。 没有去打量周围的环境,他直接看向戴安娜,没有行礼,只是疲惫地按了按额头,露出个无奈地的笑容,说道: “又见面了,公主殿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第五纪,1331年,这是我最后一次唤醒你们,所以,你的选择?” 持笔的戴安娜语调清冷,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尸体。 而听到这是最后一次,名为托特的男性灵魂愣了会儿,视线渐渐下移,看向那张阴绿火焰化作的虚幻卷轴,露出个稍显勉强的笑容,问道: “那被您选中的‘火种’,还剩多少呢?” 这个问题让戴安娜陷入了沉默。 过去好一会儿,她也看向火焰卷轴,卷轴随之自动展开,露出更多名字,然后在展开到接近一半的位置露出空白。 连续的空白。 粗略看一眼,卷轴上的所有名字加起来,不会超过1000。 可托特清楚记得,不算遥远的上上次醒来,这张卷轴还记载着超过一万个名字。 这都被是被赐予恩典,能不断从死亡中归来的适格者。 名字消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灵体陨灭,要么是放弃恩典,被戴安娜划去。 而戴安娜不会随意舍弃这些人。 因为他们都是戴安娜在漫长人生里亲自挑选的“火种”,每一个都拥有过人的才能和人性闪光点,是必要且重要的资源。 收集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复兴拜朗,为了拯救人民,为了某一个……预言里的光明未来。 除非他们主动放弃恩典,决定遗忘关于“火种”的一切,否则戴安娜绝不会划去他们的名字。 现在看起来,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不算太意外这个结果,托特神色复杂地摇摇头,说道: “公主殿下,您真的认为凭我们就能拯救拜朗吗? “每一次醒来,我都只能在您眼中看见麻木,越来越多的麻木,您真的还记得,当初选召我们的目的吗? “这所谓的最后一次,您真的……准备好了吗?” 砰! 连续3个问题问出,那盏三头骷髅灯突然炸开一团火星,让火光变得惨绿,把原本没有实体的托特和戴安娜的面孔都映照的邪异非常。 随着火光起落,光影流转,戴安娜缓缓抬起头,用那双被惨绿火光照亮眼睛打量着托特,淡淡问道: “那你呢,明知会被处决,为什么还要打破传统挽救利塔巴?” 她是指60年前利塔巴的那场生死危机。 托特就是那个逃离利塔巴,找到哈加提一方让利塔巴存续下去的年轻人。 而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利塔巴的平稳安定,触及神秘的超凡传承,探索达廷巴克图沙漠经验和地图等,都是他历经一段段人生留下。 如果他想,长久统治利塔巴根本不是问题。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在又一次存续利塔巴后,自愿死在被他庇护数百年的利塔巴民众手中。 作为少有的同行者,相识数百年,戴安娜对托特再了解不过。 他就是个看不得同袍受苦的傻瓜。 一生如此,生生如此。 话语来回,托特也从戴安娜的反问里得到答案。 戴安娜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且明白自己的行为要面对什么,并坚信自己谋划千余年的计划有机会成功。 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麻木,不过是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后,确定自己根本避不开直面神灵的那一条路,从而摆脱了天真和幻想。 得到答案,托特上前一步,身上开始燃点火星,逐渐与那盏三头骷髅灯的灯火相连、相融,他颇为感慨地笑着说道: “做错事就该受罚,我也不能例外,既然您依旧认为可以做到,那我就愿意继续相信您,如果可以,这次还请不要让我上战场,我怕疼……” 话语说完,他整个人都化作阴绿火焰进入灯中。 而戴安娜收起卷轴和笔,转身离开。 他们谁也没提利塔巴众人的现在,以及将来。 …… 东拜朗中部偏东南方,靠山又临河的丛林里,有一座被十二个部落围绕的中型城市,名为比曼德城。 第四纪时期,这一片是拜朗大贵族阿努比斯家族的领地。 “冥皇”陨落后,包括阿努比斯家族在内的几个拜朗大贵族全部遭遇清洗,纷纷隐入暗中,主动消除与现实社会的一切关联。 这就导致原本弱势的部落逐渐壮大,一步步发展到威胁城邦的地步。 如果不是对那位尊名为“冥界守望者”的阿努比斯心存敬畏,比曼德城早就变成了部落混战的战利品,而不是成为诸多部落交换资源的“集市”。 在当前,比曼德城已经暗中重新回到阿努比斯手中。 准确的说,是回到贝斯特·阿努比斯手中。 他不是那位“冥界守望者”,只是继承先辈遗产的家族末裔,依靠罗塞尔的力量才重新崛起。 初步获得贝斯特的支持后,戴安娜就把比曼德城和周边部落也纳入自己的计划中。 当一位“火种”成功在比曼德城城主的女儿身上转生,她手中“名册”的名字也正式减少到100个。 面对这种结果,她独自一人在街头站了很久。 任由行人穿过她虚幻的身躯。 仅在这一座城,她就划去了12个名字,其中还包括一位经历9次转生,几乎见证她全部人生的同行者。 对于一位长生者,被同行者遗忘比被历史遗忘更让人痛苦。 戴安娜还在习惯这种别离。 因此,离开比曼德城时,她没有使用罗塞尔打造的那顶“喜轿”进行灵界穿梭,而是提着那盏三头骷髅灯步行。 如同一缕孤魂般,前往比曼德城北方的狼牙部落。 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狼牙部落有驯养狼群的传统,离比曼德城较远,需要穿过丛林,登上菲莱山。 他们的城邦就在半山腰,围绕一处巨大的天然山洞建立。 虽然是在山上,但菲莱山的土地条件上佳,生态完善,山洞里还有一条自山顶流下的瀑布河流,易守难攻,整体条件相当优秀。 巧合的是,不等戴安娜登上菲莱山,她要找的人就领着大大小小的狼群和孩子们来到山下。 那是个戴宽大草帽,白发白须,面容僵硬,肤色苍白不似活人的老者。 塞尼德! 一个获得过屠龙成就的凡人勇士。 至今已经进行过6次转生。 这一世他是狼牙部落的大祭司,但运气不太好,天生患有白尸症,具备部分活尸的特质,约等于半个“收尸人”途径的序列9。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他没有选择踏入超凡道路,又看着他一边放牧狼群,一边教导孩子们知识和技能的时候,戴安娜就隐约知道到了他的答案。 她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显露身形。 始终安静的等待着。 当黄昏来临,孩子们靠自己的努力在森林里填饱肚子,塞尼德就让他们领着狼群回部落,仿佛感应到什么般独自一人留下来,戴安娜才走上前。 随着三头骷髅灯的阴绿火光将塞尼德笼罩,听到戴安娜的呼唤,他经过短暂恍惚,很快就恢复清醒看向戴安娜。 见到戴安娜,塞尼德神色惊喜地摘掉草帽,整个人跪伏在她面前,颇为激动地说道: “公主殿下,塞尼德恭贺您的再次归来,愿您的理想驱散黑夜,愿您的伟业跨越死亡,愿您的荣光永不终结。” 戴安娜对此毫无反应,公式化地唤出“名册”,拿起笔,然后问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唤醒你们,所以,你的选择?” 似乎已经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塞尼德将身体压得更低,额头完全碾进泥地里,口吻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请允许属下放弃!” 微微捏紧画笔,戴安娜神色毫无波澜地说道: “是吗?我允许了,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铭记你的功绩,你,可以休息了。” 说着她就要落笔,划去塞尼德的名字。 可塞尼德的呼喊制止了她。 “不,不,不是这样,请不要划去我名字,请不要让我遗忘您!” 将笔尖停在距离“名册”仅有分毫的位置,戴安娜很是疑惑地看向塞尼德。 塞尼德没有抬头,急忙说道: “我知道的,公主殿下为我们承担了一次次转生的代价,可塞尼德不值得,我除了像野兽一样去厮杀外什么都不会,不值得您浪费力量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起头,匍匐着来到戴安娜身前,用额头轻触她的脚尖,继续说道: “请看看我的孩子们,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们,我还送他们去外面上学,让他们了解更加广阔的世界,他们会比我更加优秀。 “这最后一次,就让他们代替我为您征战吧!” 听到这些,戴安娜眸光闪烁,握住笔的手很是犹豫。 塞尼德快50岁了。 放在经济繁荣,且医疗条件优秀的鲁恩王国,这个年龄也算是老迈,如果不转生,他恐怕很难活过70岁。 尤其是他还患有白尸症。 这可是绝症! 随着年龄增涨,他的身体和精神会越来越活尸化,直到彻底失去自我变成真正的活尸,目前只有缓解症状的方法,根本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除非成为“收尸人”途径的序列4“不死者”。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坚持到哪一刻。 一旦成为没有自我的活尸,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结局可算不上美好。 想到这些,戴安娜抬起头,看向已经走远的狼群和孩子们,轻声说道: “回去你的人生吧……” 一笔落下,塞尼德的名字被划去。 也是在这一刻,一股黑气被强行扯出塞尼德的身体,缠绕在戴安娜持笔的手腕处,变为一块蛇牙状的黑斑。 她帮塞尼德拔出了一部分源自白尸症的尸气。 这能让他多活几年。 或许,多活这几年,他就能看到自己许诺的未来。 被划去名字后,塞尼德茫然了好一阵儿,他抬起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跪拜。 他已经看不见转身离开的戴安娜,也听不见那句告别: “待你想要安息时,我会来接你,到时候再见吧。” …… 西拜朗,着名的矿业城市巴哈利亚。 因蒂斯在这里组建了工匠联盟,蒸汽教会在南大陆的第一座教堂也建立在这里,有一位半神主教常年坐镇,为的就是网罗整个南大陆最优秀的工匠和锻造资源。 戴安娜来到这里时,手里的“名册”只剩下71名字。 现状称得上是惨烈。 可面对这种结果,戴安娜却表现得很平静、很淡然,嘴角都多出少许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次被三头骷髅灯阴绿火光笼罩的,是一个体型高大肥胖,身体毛发旺盛,嘴里还镶着颗金牙的中年男人。 他是安迪耶布,巴哈利亚小有名气的工匠。 因为有着一手制作精良炸药的本事,他在巴哈利亚的黑市里炙手可热,搭上了不少势力的关系。 此时,他正惊惧惶恐的跪伏在戴安娜面前。 忏悔自己为了打入因蒂斯获取情报改信“蒸汽与机械之神”,并暗中为黑骷髅党和复国会等势力提供武器挑动战争,私藏钱财等等的罪行。 可作为“火种”,他讲述这些谎言时散发的味道实在太过腐臭,戴安娜就算是想装作不知道也没办法。 她并不担心安迪耶布泄露关于“火种”的秘密。 这是由死亡领域天使见证的死灵契约,条款严密而苛刻,深入灵的四层,毫无规律的相互嵌套着,除非“死神”复活归来,否则不存在吐露秘密的可能。 说安迪耶布是背叛,倒也不至于。 不是谁都能一世又一世看不到希望的坚守下来。 被诱惑是常态,失去希望选择放弃也很正常。 戴安娜没有处死安迪耶布,仅是划去他的名字给予遗忘就打算离开。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意想不到家伙拦住。 那是一位女士,有着明显的南大陆血统,黑色齐耳短发被蛇形金饰收束,如同巧克力般的深棕色皮肤透着隐隐金光,那双灿金眼瞳中无比锐利的光芒,让她如同战场上勇猛厮杀的女武神。 赛特! 她是生命学派命运议会的命运议员,是“怪物”途径的半神。 在这些已经足够麻烦的身份之外,她还是前拜朗大贵族赛特家族的后裔。 戴安娜上一世见过小时候的她。 那时候她就没有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都叫她赛特,书面记载也是赛特,居所是古老的宫殿,座位是固定的方位,装扮是珍贵的古物…… 他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复活容器! 要用来复活他们家族曾担任死神教会死亡大神官的那位先祖。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加入的生命学派。 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摆脱命运。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因为这件事,赛特家族那位从第四纪存活下来的序列3半神失踪了。 已经超过40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疑似陨落。 她在这个时候出现,戴安娜实在猜不出意图。 至少不会是针对自己的陷阱。 索性赛特的风格没有其他先知那么神神叨叨,她直接说道: “我大概知道你在做什么,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推荐一个人给你……” 说到这里,她朝安迪耶布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 “那家伙的学生,被他用铁锤废掉惯用手,然后丢了出去,理由是那孩子太有天赋,怕被代替,失去现在的地位和财富。 “这会儿,那孩子应该快死了。” 面对一位半神,一位先知,戴安娜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的特殊虽然能让自己一次次从死亡中归来,获得足够漫长的人生,但这些不是没有代价的。 她的每一段人生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除了记忆能以特殊方式保留,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获取力量自然需要重新服食魔药,然后通过消化魔药逐级晋升。 在“收尸人”这条非凡途径,她确实能走的比别人更快,却也做不到其他高位者重生那样,中序列入口即化,高序列一个月直达。 真要能这么厉害,她也就不用一次次重来了。 目前她只是序列8“掘墓人”,遇到危险全靠“喜轿”和“生死书”这两件来自罗塞尔的封印物。 这是两件强大的功能型封印物,同时具备反占卜、反预言和守密的特质,战斗能力并不突出。 “怪物”途径半神的能力已经触及“命运”,如果赛特抱有恶意,她可能逃都逃不掉。 尝试沟通停留在灵界的“喜轿”成功,戴安娜稍微松了口气,她向赛特伸出手,面色不变地说道: “请带路吧。” 就像毫无防备般,赛特步伐洒脱的径直走上前,伸出手握住戴安娜的手,然后告知坐标,放任她使用“喜轿”带着自己进行灵界穿梭。 作为背景板的安迪耶布早已在昏睡中遗忘所有。 一同坐在“喜轿”内,赛特明显对这件封印物很好奇,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悠闲自在的坐着。 反而是戴安娜表面镇定,身体却颇为紧绷。 这一段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个呼吸间,“喜轿”就把她们送到位于巴哈利亚郊外,看起来像是一片垃圾山的贫民聚集地。 一个看起来就6、7岁,双眼被刺瞎,手脚明显遭遇过钝器或石块重击的少年,就被随意扔在垃圾堆边缘。 两人隐藏身形站在少年面前。 可以看见,少年还活着,他身上的衣着还算完整,但鞋子不见了。 戴安娜看一眼就知道鞋子是被人拿走了。 可只拿鞋子和钱财,不扒衣服,还不分尸取骨,却是不太符合南大陆当前的民情。 尤其是这种贫民聚集地。 一件衣服,一口食物,都是再珍贵不过的东西。 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放弃? 而且,就在不远处,正有几个孩子看着这边,神色呆板,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再远些,几个大人也会偶尔看向这边,同样是一脸呆板的样子,看起来古怪的很。 等戴安娜大概观察过一圈,赛特才开始讲述: “这个小家伙出身自西边的山猫部落,最开始,山猫部落被攻破,他们的山猫神被人杀死,他就成了银角部落的奴隶。 “后来没多久,银角部落被因蒂斯人覆灭,他们供奉的神被人一巴掌拍死,他就被卖给了奴隶贩子,因为手还算灵巧,他被黑骷髅党的人买走。 “渐渐地,有人发现他打磨的器具和保养的武器总比别人做得更好,进行几次测试后,他的天赋被发现,几经周转,最后被送去了安迪耶布那里当学徒。 “一开始还没什么,毕竟,凡人的天赋再好也需要时间和资源兑现。 “一个偶然的机会,安迪耶布嫌麻烦,让他做了些配置火药的杂活,可他没想到,仅仅是两次帮手,小家伙就学会了配置火药,还成功手工制作出一枚子弹……” 说到这里,赛特就停了下来,给戴安娜留出了消化信息的时间。 之前戴安娜对少年的特殊还没有实感,但听到他经历两次神殒没死,还能在短暂的奴隶生涯里,把天赋兑现到能制作火药和子弹的地步,她才真正明白少年能被赛特选中的原因。 他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怪物”。 其中,他经历两次神殒没死的经历格外具有份量。 虽然各个部落供奉的神灵千奇百怪,有很多只是有些智慧的超凡生物,连半神都不是,但背负神灵的身份,就注定它们在神秘学概念上拥有特殊的意义。 祂们的诞生和陨落这两个节点,必然会引发命运的交汇,从而缔造某种特殊。 根据戴安娜对先知的了解,这类特殊往往都是人为引导的结果,是他们的“作品”。 还不确定赛特的目的,她决定做次试探,于是问道: “如果我付出代价将他复活,他会是我的人,还是您的人呢?” 虽然是试探,但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退让的意思。 可赛特没有回答,她继续讲起故事: “安迪耶布还是足够有份量的,小家伙被他找理由废了惯用手,黑骷髅党那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扔去了后勤那边,他也没有说自己学会了配置火药和制作子弹。 “没了价值,自然也没谁在意他的伤,等他几乎彻底废掉,就再次被扔了出去。 “这次他运气不错,晕倒到街边的时候被我捡到,我觉得他很有趣,就找了个医生把他救回来,想着能看看后续。 “只是当时我还有事,没等他醒过来就离开了,之后的事情我也是通过多个视角拼凑起来,了解的不够全面。 “大体过程是,他成了拾荒者,通过收集材料制作一些工具,靠着自己的能力集结了一些孩子,勉强从聚集地里的大人手中抢下一小块生存空间。 “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些孩子被盯上了,以防万一,他偷偷回到安迪耶布的工坊,撬开门锁,拿走一些材料制作了两颗土炸弹和一把简易手弩。 “之后,一场夜袭,这些东西让他带着孩子们成功融入聚集地,也引来造成今日结果的大麻烦。 “于夜间绽放的火光和爆炸,触动了两方人的神经,安迪耶布和黑骷髅党,发现工坊被盗的安迪耶布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家伙,他把消息告诉了本地的另一个帮派,血狼会。 “就此,两大帮派入场,而小家伙知道,一旦动用炸药,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所以他一早就让聚集地的大家离开,并把一些制作简易武器和工具的方法交给大家,打算赶在帮派人员到来前,找到黑骷髅党,承担所有责任。 “可他实在太天真,他不明白聚集地这些人的成分有多复杂,有人偷走他剩下的炸药,将他卖给另一个依附血狼会的小帮派。 “他,彻底变成了工具。 “与归属灵教团的黑骷髅党不同,背后是玫瑰学派放纵派的血狼会行事很是疯狂,他们把他的拼命努力当成偷懒,把他的能力极限当成敷衍…… “为了教训他,他们一次次抓来少年的伙伴,当着他的面剥皮剜骨,做尽挑战人类认知极限的恶行,那些鲜血和哭嚎几乎将他逼疯。 “一切的转机,是玫瑰学派的一场缴获,一批来自因蒂斯的火炮。 “血狼会的人为了邀功,急急忙忙带着少年赶去大力神部落,尝试拆解因蒂斯的火炮,从而学会制作技术,少年不敢反抗,更不敢说这种事根本做不到,他只能恐惧又惊慌的被带走。 “然后,他见证了第三位神灵的陨落。 “于大力神部落的祭祀图腾上,被部落供奉的巨大神灵正在被两个人类分食,鲜活的血液自高台流淌至他面前,映红他眼中的一切,让他彻底昏死过去。 “他再次活了下来。 “所以,我把他从血狼会驻地里带了出来,丢在当初我捡到他的地方。 “他醒来后,就浑浑噩噩回到这里,想要让这里的人离开,接下来的,你已经看到了……” 基于对先知的了解,听完这个缺失大量细节的故事,戴安娜就基本确定赛特的目标是少年,不是自己。 她在这个零碎故事里的存在感太强了。 一旦把整个故事串起来就会发现,少年的数次厄运和幸运都过于戏剧化,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很不合理。 依旧是作品! 少年是赛特操弄命运完成的作品,自己是对方完成作品的重要工具,或许是为了扮演,也或许是为了仪式,一切的重点都在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自己本身。 这两者有本质的不同。 把握到这场“偶遇”的脉络,戴安娜将“喜轿”召唤到现实,让轿帘自动打开后,看着赛特说道: “确实不错,既然小家伙和黑骷髅党这么有缘分,那这次就由我把他捡回去吧。 “等我救活他,会把他送回这里的黑骷髅党据点,如果他真像故事里那么优秀,我会给他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您看呢?” 赛特依旧没有回答问题。 身高足足超过戴安娜两个头的她侧过头,俯视着戴安娜,眉眼间满是笑意地说道: “黑夜在黑夜里寻找黑夜,皇帝在皇帝中寻找皇帝,选择的天平已经偏移,会是迟到,还是早到呢?” 这是交换,也是酬谢。 说完这些,赛特就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戴安娜的视线里。 戴安娜若有所思地招招手,“喜轿”立刻活动起来,带着少年一起消失不见。 …… 灵界,“喜轿”内。 戴安娜把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年抱在怀里,手中一枚尺寸偏大的黄玉扳指正释放出纯白光辉,努力挽回少年的生命。 三头骷髅灯就飘在一旁,阴绿的火光将两人笼罩。 等少年基本脱离生命危险,她才轻声呼唤道: “塞西,该醒了。” 其实,少年也是戴安娜的“火种”,更是一位与她同行的伙伴。 似乎,就连赛特这位先知,都没能看破被“火种”契约隐藏的东西。 听到呼唤,少年似乎恢复一些力量。 他先是手指颤动,接着很是艰难地看向戴安娜,眨眼间触动伤口,在脸庞叠加更多血色泪痕,嘴角的微微扯动,似乎是在笑,他说道: “抱歉,公主殿下,我又失败了,蒸汽教会就像是彻底拒绝了我,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难以靠近。” 看着塞西已经无法恢复的双眼,戴安娜摇摇头,说道: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就是最后一次,谋划千年,能有蒸汽教会这份助力很好,没有也不影响大局。 “以后,你不用再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可以休息了,今后,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听到自己可以休息了,塞西怔怔然看着戴安娜,好一会儿才说道: “那您划去我的名字吧,我的情况我明白,就不再浪费您的力量送我转生了。 “不怪他们,他们也只是想活着。 “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次,那我要最后再试一次,或许我遗忘了,就能成为‘工匠’了。” 与塞西那双堪称可怕的眼睛对视数十秒,戴安娜才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灵界的奇异风景,稍显无奈地回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