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征,你这话可就太难听了,我这波罗河卫大小也是个千户所,还凑不出开船这几百个船工了?”朱子达不满地插嘴道:“你们一直说等旨意,说句大不敬的话,弘治爷驾崩都二十多年了,你们这几条船怕是早就被水师除了籍。” “放屁!若不是桨机出了问题,老子就跟大队一起去亚墨利加了。”张久征一拍桌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但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烦躁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老子现在就喜欢这波罗河卫,住在这抱月楼后面,倚红偎翠,享受人生。别再拿那几条破船来烦我!” 说着,张久征就上手,往外推罗通:“小伙子,这地方,来了就好好在这里找个相好的,乞烈迷的姑娘个个水灵,个子高,皮肤白,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春秋大梦。” 罗通却一把抓住了张久征的手:“张大人,稍安勿躁,您刚刚说的亚墨利加,我听着耳熟,我说两个词,你听听看‘arica’、‘啊美丽噶’。” 话音甫落,张久征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罗通的胳膊,眼睛直视着罗通的眼睛,逼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两个发音的?” “张大人,你就说我发音准确不准确吧?”罗通说着话,心里却在暗暗吃惊,一艘停在500年前库页岛的破船,它的原来的目的地却是美洲大陆,不是说好了,龙国没参与大航海时代么? “朱千户!”张久征厉声喝道:“事关国运,速速将此僚拿下!” “哎?久征,咱们可不兴这样动不动就翻脸啊。”朱子达拉住张久征的胳膊,劝道:“这罗通、康思俊等人,俱是龙国内地人,总不至于知道你说的地名就犯了大忌吧?” 张久征颓然坐回躺椅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是啊,一晃,我们在这波罗河卫已经住了二十八年又两个月零四天,朝廷的东征大业怕是早就有了结果,两位公子莫怪,是我老糊涂了。” 时间能抹杀一切,张久征年轻时,意气风发,随大明大东洋舰队出海前往亚墨利加。却不料造化弄人,刚进入日本海,这几条船的桨机就出了故障。他们就近停靠于波罗河卫,等待救援,这一等就是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在历史上就是短短一瞬,但对于张久征来说,他一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八年,都丢在了这个荒芜的海岛上。 “张大人,您说桨机出了故障,恰好鄙人不才,专精机械,能否带我上船去看看,也许我能修好您说的桨机,也不一定。”罗通恭敬地对张久征说道,他也被张久征的一席话震惊到了,这福船上居然还有桨机,不管这机构是用什么做动力源,这都足够颠覆罗通的历史观了。 “你专精机械?”张久征上下打量了罗通一番:“小子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我一辈子做管舱,都没敢说自己专精机械。放弃吧,这桨机要修复,需要南洋的白胶,在这苦兀是断断不会有的。” 罗通所学的航空航天专业,内容繁杂,对机械和材料都要有深入的了解,从张久征的话里,罗通已经抓住了大概的脉络:“张大人,我猜想一下,这几条船的桨机,是不是漏气或者漏水,总之就是密封不严……” 本来已经老神在在坐回躺椅里的张久征听到罗通的话,腾地站了起来:“小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白胶的用途,可是咱们大明的不传之密。” 罗通笑着安抚张久征:“张大人,您离开大明内地的时候,到现在都二十八年了,咱大明就一直不发展了?咱龙国可是一直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我懂这些,不止是我懂,我的几个战友,也都懂。” 张久征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从他们停靠波罗河卫开始,一开始,他以为最多一年半载,朝廷就会送新的桨机过来,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年轻人的意志逐渐被消磨。 十年过去,十五年过去,当初一起到这里的上了年纪的老船工,有些挨不住这苦兀冬天的酷寒,相继离世。张久征也断了回内地的念想,甚至他最近三年,都没有从南门出过城,免得触景生情。 “罢罢罢,是我老糊涂了,就带两位小友,去大船上走一遭吧,反正,即使看了什么秘密,想这三十年的光景,也早就没什么价值了。”张久征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罗通和康思俊说道:“两位小友,且在这里稍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张久征自顾自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关上了房门。朱子达招呼着罗通和康思俊:“他这人就这样,上来一阵神神叨叨的,人是好人,就是东北话怎么说的来着,磨叽,对,就是磨叽。” 罗通点了点头:“张大人,一看就是专精技术的人,有点怪癖是正常的。” 朱子达闻声大笑:“这倒是真的,不过,这张久征也是真招娘们儿喜欢,这里是抱月楼后院的私宅,那喜果儿是真喜欢他,就把这宅子赠给了他,不求名分地跟他在一起。” “那喜果儿?”罗通没听懂这个词,看向朱子达。 朱子达一拍脑门:“嘿,看我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那喜果儿就是抱月楼的老板娘,当年也是风姿绰约的一枝花,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角儿。后来久征来了,她就跟久征在一起了,也算是才子佳人……” “我当是哪个在编排我,原来却是千户大人又来找我家久征。” 话音甫落,一阵香风袭来,从月亮门外面走进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人,没理朱子达,却径直走到罗通和康思俊面前,道了个万福:“这两位公子倒是生面孔,小女子就是那喜果儿。” “啊,你好,你好。”罗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女人,这那喜果儿端庄中又有着一种风尘气。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张久征穿着一身旧军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头顶是带着红缨的毡帽,身上是红色的官服,与朱子达的区别就是官服的胸前绣着两个大字“管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