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点头应和:“娘娘说的是,鱼尾不过是心疼您,一时吓着罢了。有伤咱就好生养着,总不叫有痕迹留下。陛下出殿时,婢子瞧着也有抓痕,这样说来,娘娘也是不亏。” 是了,谁敢这般伤及龙体,还反叫帝王关切。 再者,偏偏是脖颈下颚处,想想也不知衣襟之下是何风光。 销雪低笑:“你也是个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讲。” 鱼尾也笑:“小厨房备着热鸡蛋,药涂好,婢子就拿来给娘娘滚滚。” 时间验证了销雪猜想,自云玉殿后,淳祈帝果真未召人伴驾。 皇后宫权交予月兰夫人,两位太后也先后传召了月兰。 太后与月兰谈了什么暂不可知,这宫中的空气倒是愈发凝滞。 月兰夫人也是熨帖,送了好些东西慰问伤员,云玉殿就收了好些补品。 皇后还是皇后,称不上不遑多让,只是叫漫修去了个趟宫殿,表明一番皇后心意。 而凤仪宫的请安虽是少了人,可却比之从前热闹得多,销雪卧于殿内都听了好些口舌之争。 值得一提的是,江潮又来了一趟。 “贵嫔娘娘,陛下想着您养病宜静,娘娘心善特许夏氏住云南阁,如今晴芷宫商氏已走,阁子多的是,便让夏氏去晴山阁住着,还云晖宫一片清静,娘娘觉着何如?” 销雪想了想,就谢过陛下好意,次日,夏氏就搬走了。 月白见着一行人抬着夏氏离开,皱着眉同销雪道:“这也忒急了些,夏宝林这伤伤的重,奴婢远远看着都能瞧见宝林漆白的脸。浩浩汤汤一行人,大包小包提着东西的都是为数不多的夏氏婢子。云晖宫离那晴芷宫也不近,大庭广众之下,可不消得夏氏又得受何糟践。” 销雪嗤笑一声:“怎么,你可怜她?” 月白摇摇头:“可怜?奴婢不敢。纵然夏氏有言在先,可她终究并不无辜。云玉殿与云南阁虽居于一宫,但夏氏来的次数还比不上皇后近侍,奴婢不敢猜陛下之心。” “圣心难测,夏氏是可怜,你瞧着她可怜,不过是因着她脾性不讨喜,又斗不过摞摞宫妃。今日之夏氏商氏,明日又换谁人?既踏入这高高红墙,什么后果不都得自己受着?” “想当她愿同商氏谋皮伊始,便打着置本贵嫔死地的后果,只不过她俩人微言轻,漏洞百出,夏氏同本贵嫔卖好不也是原着趋利避害?本贵嫔不同她计较,可有人要同她计较。” 月白:“娘娘的意思是,陛下?” 销雪抹着手膏:“陛下岂会把一个宝林放在眼里?或许是真想还本贵嫔一个清静,又或许是权威受损,警告而已。云晖宫少了个人面上无半点水花,可若要瞒过上头可不一定。再者哪儿不好,偏偏是晴芷宫,本贵嫔就不信陛下心中没决断。” 月白冷吸一口气:“若是如此,陛下对后宫的掌控,委实有些可怖了。可夏氏未免会恨陛下,若她觉着是云晖宫容不下她……” 销雪冷笑:“容不下如何?容得下又如何?纵然她在,本贵嫔亦不会搭理,哪里要为此推脱陛下关怀?陛下此举,未免没有为本贵嫔出气的目的在,本贵嫔又岂能推拒?她已绝处逢生一回,也该晓得轻重。此后,不论是夏氏做了谁的棋,也得看她自己怎么走。岂止她有恨意,本贵嫔要做的是纯妃,无惧。” 月白品着纯妃二字,销雪点了点她:“纯臣,纯妃。” 闻此言,月白恍然一笑:“是奴婢想岔了。” 夏氏之事只是小插曲,销雪等着等着,就到了廿二。 赵全是在丑正来的云玉殿,销雪早早穿好便服。 一顶小轿,从云玉殿到世子府。 出嫁前夜,兴宜同萧世子长谈,堪堪睡了两个时辰,寅时初就被嬷嬷拉起净面。 销雪便是在此时抵达世子府,推开了风扬闺房。 风扬听见响动,睁开迷蒙的眼,似乎是不可置信眼前之人,用力揉了揉微肿的眼,略痛,视线也清明些许。 讷讷张唇:“雪儿?” 销雪走近风扬身侧,笑说:“姐姐,雪儿给你送嫁。” 风扬连说几个好字,抓住销雪的手,拍了拍:“真好,如此,姐姐再无遗憾。” “是呀,入宫前夜,是姐姐送的雪儿。如今,姐姐出嫁,便由雪儿送一程。” 风扬觉得前十来年的泪都没这几日来得多,豆大的泪珠在眼里打旋。 销雪撇开眼不去看:“今儿个是兴宜公主大喜的日子,嬷嬷,还不快给咱盛京最美的娇人儿好生打扮打扮?” 嬷嬷这就应声而起。 是了,销雪刚一入门,嬷嬷便给销雪请安,销雪这下方觉不对。 贵嫔莅临世子府,纵然世子府的嬷嬷认识她云销雪,也没得这么处变不惊吧。 销雪看去,果是一惊:“夏嬷嬷,怎么是你?可是祖母托您来的?祖母呢?可还好?” 风扬扑哧一笑,夏嬷嬷也忍俊不禁:“郡主还是如从前一般。” 销雪嘟唇,急急欲辩言,内室屏风阴暗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端着慈爱的笑:“雪丫头。” 销雪惊诧地看了眼风扬,小步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已有华发,宠她爱她十年如一日熟悉的脸。 亦未着华服,一身便衣。 思念写于信纸过分浅薄,世人恭孝悌报喜不报忧,此刻血液流转,销雪觉着心尖都在颤抖。 从北地远抵盛京,从熟稔的镇北王府转圜至陌生的清国公府再被抬入高锁的云晖宫中。 数月那被狠狠压抑在心底的害怕与委屈争先恐后几欲喷薄而出,全化作水线般的泪珠。 销雪张唇,声音却压在喉咙底,喊了好几声才轻轻吐出一句“祖母”。 模糊不清的身影愈发靠近,熟悉的檀香涌入销雪鼻尖,微颤的手布着一层薄茧,温柔拭去销雪泪痕。 那人低应一声:“祖母的宝贝安宁,叫孤好想,怎忍弃孤于北地,书信一句真话不说。” 销雪心中千军万马奔腾嘶吼,悲戚哀鸣声直入脑中,闻言忽而平复,只讷讷抬头。 我那如信仰一般的祖母啊,竟也泪眼凝噎。 数月不见,已然白发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