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竑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认为自己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史弥远和素晓还想再次联合起来耍他,门儿都没有! 赵竑现在的对素晓的愤怒达到了顶峰,她不仅一直骗自己,竟然还给静纯带来了危险……好啊,他等着她来,看看她来了,迎接她的是什么。 赵竑一边恨恨地磨牙一边把收到的信看完,而另一边…… 漓月觉得自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无论怎么擦,都还是雾蒙蒙的。 她听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过往,就像曾经经常在脑海中闪现的模糊画面,现在被完颜琮一一擦拭干净,放在她面前,等她拼凑完整。 “为什么……” 漓月到底要问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 为什么才把这些告诉自己?为什么不继续瞒着自己?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自己?为什么偏偏自己是宋国的执金吾? 完颜琮从来没有看过漓月这个样子,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以为漓月会故作坚强,说不相信自己,自己去查证一番,以为她有可能愤然提剑,质问自己的居心叵测,以为她会马上就离开这里,回到她的母国…… 她都没有,她就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所说的一切,然后在自己的面前哭了起来。 是他!把那么坚强的女孩子逼成了这样! 谁能接受得了最亲密的人的欺骗呢? 就仿佛自己的母妃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仇人的儿子,她养自己这么大无非是为了报复云云。 若是他,他会当场失智。 完颜琮不敢上前抱住漓月,尽管他认为,漓月现在需要别人的安慰。 他把事情做都做了,也承认了,可现在,突然又不敢面对了。 “我……”一开口,完颜琮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但还是继续,“我有私心,但现在,却不得不告诉你。” 漓月没有抬头看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我说的这些只是我了解到的,是不是真相,也不一定,不过……若是你把每日的补药停了,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完颜琮也在不断调节自己的情绪,“你大概是不想见到我的,我……先出去了。” 宝嘉在门口是听不到漓月的啜泣声的,但是却听得见完颜琮说了什么。 见完颜琮一脸落寞地从屋里面出来,她就忍不住说道:“爷,你为什么要都和她说呀……” “早晚都要知道,我现在只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和她说。”完颜琮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由他来做,总比别人告诉漓月好。 宝嘉叹了口气,“好,就算你全告诉她也没问题,但是……您何必还要说停药的事情呢?” 是啊,何必要说呢? 完颜琮露出一丝苦笑,因为他心里认定,漓月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是一定会回宋国的,她有能力去处理曾经遗留下的事情。 从前是自己太贪恋想留住她,什么怕她会受伤、觉得在宋国过得不好,难道自己就能给她好的生活了吗? 漓月的能力早就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她这样一个如草原之鹰般的女子,怎么会懦弱地躲在背后舔舐伤口,而不是去给敌人以痛击呢! 完颜琮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痛苦地望向窗口,漓月此时的难过都是他带来的…… 他能做的,就是让漓月在下决心的时候推她一把,若自己一直以一个“好人”的身份出现,她肯定会犹豫不决吧,现在就不用了。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他该彻底放手了。 宝嘉瞪大了双眼,借着盈盈月光,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王爷刚才是……哭了吗? 不过他很快就快步跟上去,“爷,你去哪?” “我这几天处理一下公务,就不来这边了,你照顾好她,有什么变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完颜琮这次走的决然,他逼自己不要回头,不然真的忍不住要回去抱她。 可是他彻底没有资格了,他要做的,是为她的今后铺路。 宝嘉看看完颜琮,上午还意气风发的人,现在连背影都透露这落寞,再回头看向屋内。 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漓月……”宝嘉轻轻地唤着。 漓月还是没有抬头,刚才完颜琮最后的那句话信息量太大,还沉浸在拼凑回忆中的她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学医这么久,她不是没想过去找自己之前的记忆,但是有资历的老郎中都说过,这些事情没有定论的,都看缘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从不断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景物和人来看,她是可以记起来的,但…… 完颜琮,她的夫君,一直在用药抑制她想起来过去!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喝的药会有问题。 尽管她现在也能基本分辨出一碗汤药中的成分都有什么,但是自己喝的药却从来没有分析过,因为那是她最爱的人、她曾经人为的最爱她的人特意为她的身体调制的,她怎么会去深思呢? 更何况,她的体质越来越好,体内的毒素也慢慢清空,她根本没有理由怀疑…… 对,她曾经问过完颜琮,她为什么不能把药停了,完颜琮以她的身体没有彻底调理好为由拒绝了。 其实,她早就可以了! 她听到了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没有心思去听,到底是谁进来了。 刚刚他走的时候不是说,他先出去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他,是宝嘉的声音。 漓月吸了下鼻子,“你们在我调理身体的药里加了抑制我恢复记忆的药材。”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宝嘉看不见漓月的神色,却能听出来她肯定是哭过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哭。 她的嘴巴却不似上一次推开门时那样,话如离弦的箭,不仅快,而且有力。 此时又变成了拉不开弓的娇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漓月就当她的沉默是种默认,没有继续说话。 她站起身去洗脸,瓷盆里倒映这自己哭肿的双眼。 漓月,不,是杨普缘,她在心里默念着,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将门虎女?你可真给自己的父亲丢人! 她的手搅乱了瓷盆中原本沉静的水,就如同今日自己才发现,本以为修炼的无坚不摧的心性,其实是多么脆弱的表象。 宝嘉看着漓月旁若无人的动作,觉得自己还是要为王爷争取一下。 “漓月,你知道紫霄藤吗?” 漓月脑子乱乱的,根本不想去想什么草药的名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不是常见的药材。 她用绢帕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她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她也很累,她需要休息。 宝嘉看到漓月手上根本没有停顿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也许现在并不是辩白的时机。 再看漓月已经有点肿了的眼睛,她的心也不由地跟着疼了起来。 宝嘉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床榻那里,帮漓月铺床。 漓月内心还是有点惊讶,宝嘉看出了她的想法?宝嘉其实并不算是一个细心的人…… 漓月盯着宝嘉的背影,她虽然知道这主仆两人对她撒了好大一个谎,却绝对没有谋害她的心思,不然自己第一时间就会把她赶出去了。 宝嘉回头,没想到漓月正在看自己,只是对视一眼,她竟不知怎的低下了头,她在逃避漓月的视线…… 宝嘉心里暗骂自己太怂,明明刚才还想着要好好为王爷说些什么,没想到真的面对漓月时,压力会这么大。 是负罪感,还是羞愧?宝嘉低声道:“你好好睡一觉再说,我在门口守着,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说完,宝嘉就逃一般地走了。 漓月其实在宝嘉低头后就没有再看她了,自然也没有发现她的表情变化,漓月的表情也没有了生气,行将就木地躺到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认为自己已经极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濡湿的眼角还不断有泪在滑落。 宝嘉刚刚关上门了吧,可为什么好像屋外的寒风还是能吹进来,入髓的冷。 她随意地将被子裹在身上,想稳住轻轻发抖的身体,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一觉吧,兴许睡一觉就会好了,兴许这些都是梦呢……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夜幕低垂,烛光摇曳。漓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方的,里面的声音很是熟悉,让她听着十分亲切。 她像推门进去,门却自己开了。这间书房不够豪华,但家具陈设简洁大方,墙上的几幅字画虽然不多,但每一幅都很雅致,精致的瓷器和又为这个房间增添了几分贵气。 兵法的讲读声仍在继续,漓月感觉那道屏风就是一道结界,自己怎么也越不过去,也看不透。 是梦!漓月这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是这梦也是自己曾经的记忆。 她转过身,兵器架和戎装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想伸手触碰,但它们却像沙粒一样从自己的指尖溜走,化为虚无。 尽管她还没有想起来,但是她能感觉到,这是她父亲的书房! 他是他曾为自己讲读《孙子兵法》的场景!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想上前一步,将这些画面捕捉得更清晰一些。 她透过屏风努力去看,却只展现一片朦胧的感觉。 是啊,这个梦境从来都没能让她通过肉眼和肢体去感受过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回忆涌现还是自己冥想的结果,一些画面慢慢跃然脑海。 一个略显清瘦的中年男子坐在雕花的木椅上,他的容貌略显威严,但拿起手中的书卷讲读时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慈爱的神情。 漓月还是想仔细地看清他的容颜,五官却始终模模糊糊,倒是可在额头和眼角的几缕皱纹看得清晰。 他的双眼,应该是明亮而锐利的,几缕发丝随风轻轻飘动,更添几分苍劲。 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虫鸣,为这个本该静谧的夜晚又添了生气,一阵微风吹过,烛火灭了。 书房内顿时一片漆黑,漓月赶紧去找到蜡烛重新点燃,光芒再次照亮了整个房间,可是漓月再一看…… 哪还有什么父亲,哪还有什么讲读的人…… 她突然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蜡烛,她是下意识地去墙边的柜子上拿的,所以——尽管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她的身体却还保留着一些记忆。 “爹!”漓月想大声呼喊,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她想家了,她想回到亲人身边了! “啊……”漓月的声音终于冲破了阻碍,于此同时,她的眼睛也睁开了。 清晨的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青石地面上,漓月第一次觉得这并不温暖,如此刺眼。 她梦到了自己的父亲,她确信,那是自己曾经真是经历过的事情。 她想让自己再次进入那个梦境,再多想起一些别的什么,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觉得饿了。 宝嘉轻轻瞧着房门,“漓月你醒了吗?” 漓月没有作声,却觉得应该是刚刚自己发出的声音让宝嘉察觉到了。 “咚咚咚……”这回变成了急促的敲门声。 漓月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说话,宝嘉就会直接冲进来了。 “进来吧。”漓月的声音一出口,自己才发现竟然哑了。 刚刚进门的宝嘉也发觉了这一点,她让人将洗脸水等东西端进来。 漓月没有心思去瞧那些,没有皱着,突然想到昨天好像宝嘉问过自己什么,是……说的什么话来着。 漓月自己还没有想到,肚子却开始“咕咕”叫出声来。 漓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太丢人、太失礼了……刚有这个想法,她就开始反思自己,即使面对这样的境况,她还是在意一些虚无的外物吗? 宝嘉在一个侍女耳边吩咐了几句,就让这些人都撤了出去。 她仿佛知道漓月心事一般,“我在外面候着,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尽管看着宝嘉有条不紊地安排这一切,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睑,没敢睁眼看漓月一眼。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漓月“嗯”了一声。 宝嘉关门的手一顿,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看来,没有她想的那么糟嘛。 漓月见人都走了出去,便开始洗漱。看见瓷盆里倒映出的红肿眼睛,她轻轻抚了抚,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暗骂一句:“你这个懦夫!”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漓月看到刚端上桌的雪梨红枣山药粥时便明白了,宝嘉应该早就让膳房备好了粥,不知这是翻滚过第几遍的。 听到她的嗓子哑了,里面的雪梨应该是后加进去的。 宝嘉很贴心,但是如果这样的贴心没有夹杂一丝的算计,她会更感激。 兀地,她喝粥的手停顿了下来,算计?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词,但是,宝嘉……有算计过自己吗? 她摇头吹着勺子里的粥,她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饿的时候,也会容易使人失去理智。 漓月是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真的什么都不想到,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她早就忘了什么义诊和休假的事情,也没有再想过完颜珣派的那个太监还在府衙住着的事,她就那样躺在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缘子,看招!”身穿浅绿色薄纱的女孩似乎在偷袭前喊了一嗓子。 淡粉色衣着的女孩虽然个头比她大一些,却没有她身手矫捷,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浅紫色粗布衣衫的女孩加入了混战,和粉衣女孩一起,扭转了局势。 “这不公平!亦如,你怎么偏帮?”绿衣女孩扔掉手中的木棍,忿忿不平。 紫衣女孩虽然长相比两人都成熟些,但个子却和粉衣女孩差不多高,人还更清瘦些,虽然刚才义无反顾加入了战局,但现在却被问的哑口无言。 “静纯,要叫大师姐!再说,本来就是你偷袭再先,不讲武德……” 缘子、亦如、静纯……几个人的名字不断闪现在漓月的脑海,她知道,这又是她的回忆。 粉衣身影和紫衣身影交叠而至,黑衣人如同箭矢般扑向两人。 漓月面前忽又呈现了一个打斗的场面。 这回他眼前的影响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的,不仅有这粉衣和紫衣女子的身影,还有其他人的。 当看到一把长剑刺进粉衣女子的左肩,漓月的心突然很疼…… 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默默地想着。 漓月知道自己左肩有块疤,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才有的,不是自己坠崖造成的…… 她当然知道既有习武的习惯是避免不掉磕磕碰碰的,但是绝对没想过实在这样的情形下受伤的。 “缘子!” 漓月的纷扰思绪被扯回,那个抱着她喊着她的……名字的女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吧。 原来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竟还中了毒。 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吗? 那自己究竟是怎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