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漓月虽然在摇头,但是脸上的喜色一点也不减,她没有多和宝嘉解释,而是继续看下一张纸。 宝嘉脸上的兴奋之情瞬间消失,比六月变天还快。再瞧漓月开心的神情,自己就更不开心了,又不是王爷的消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她刚想酸那个拿着信傻笑的人两句,就见傻笑的人不见了,又变成了愁苦的人。 宝嘉现在觉得自己很累,白急匆匆地跑这一趟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悠哉道:“你呀,刚才就像那个等在产房外面的孩子他爹,听说生了个儿子,乐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现在呢,就像发现这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哈哈……” 宝嘉说完,自己放声大笑,好像这样就能嘲讽到漓月一样。 漓月放下信苦笑,有的时候自己没有宝嘉成熟,会同她撒娇,可有的时候,宝嘉也会做些很幼稚的事情,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真说不好谁更依赖谁,反正阿琮不在,两个人都没有主心骨,就是互相依靠、相依为命呗。 “前线大捷,蒙古兵撤退了!” 仅这一句话,宝嘉就从椅子上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真的?” 作为一个金人,她也很兴奋啊,自己的国家打了胜仗,尽管打胜仗的人自己不是很看得上,但荣誉感是可以抛下个人成见的。 “嗯!”漓月重重点头。这可真是连月来自己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大军还没有回城,汴梁城中也还没有传开,这封信送的如此隐秘,漓月都猜想,说不定自己和完颜珣是差不多时间知道的这个消息。 “之前胶着了那么就,这次怎么一个月就……”宝嘉说着眼中的光芒更盛,“是不是你的主意有了作用,对不对?” 她自然还记得那日在鸿宾楼漓月和术虎高琪指点江山的模样,现在她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漓月。 漓月笑了笑,“是我和元帅一起讨论的,在前线血战的可是众位将士,你可别出去瞎说……” 漓月当时就和术虎高琪讲过:不需要百战百胜,要的是一战而定。打来打去没有什么而结果,白白流血牺牲,白白浪费粮食,那是为将之罪。 果然,术虎高琪在信中夸奖漓月,此次金人的战术是以久待之,以逸待劳,等蒙古人疲于奔命时,再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便将其一举拿下。 “我知道,”宝嘉也跟着高兴,她和自家王爷一样,想把漓月这块美玉藏起来,奈何她的光芒太盛,自己忙着掩盖还来不及,怎么会到处宣扬呢。 这种感觉很奇特,她们不是因为想要把美誉据为己有、慢慢雕琢那么简单,而是担心外面的泥垢污了玉、抑或是一群疯子因为讨厌玉而否定她的光华,会碎了美玉。 笑了一会,宝嘉又觉得不对,“那怎么……你后来怎么又那副表情?” 漓月嘴角的弧度也渐渐变直,“瘟症的源头好像有结果了,他虽然没有直说,但我觉得意有所指。” “如何?” “他说要还朝再确认一下,可我觉得,这事的起因可能就在汴梁,而且……”漓月欲言又止。 “你快说呀!” “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术虎高琪打了胜仗还朝的消息是五日后在汴梁传开的,这回百姓们可没有年前大军回城时那种不温不火的态度了,而是兴高采烈、奔走相告。 漓月和宝嘉在街上走着都能感觉到大家的喜悦,不亚于过年。 “其实……咱们在草原辛苦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真不至于这样。”宝嘉面色不豫,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这一遭,还真不会有这种感受。 漓月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前线战士辛苦,后方的百姓节衣缩食拿着钱粮供养,就是期盼胜仗,结果打了半天,没出个结果,自然心里不开心。咱们不能要求人家理解。” “还好不是败仗,要不然,估计都不让进门了。” “好了,现在打了胜仗就好。”漓月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的喜悦,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开心。 “你就不会觉得委屈吗?尽管这次你没有去战场,但是你也是他们很重要力量,结果冷落你跟着他们一起受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不在。” “宝嘉,你觉得我在乎的是这个吗?”漓月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却极其坚定。 宝嘉被看得有点羞愧,王爷说得没错,漓月有大格局,王爷也是这样,要不然也不能出去义诊。 她无奈道:“你们清高,我世俗,还是为你们抱不平。” 为漓月抱不平的可不止宝嘉,在路上的颜盏将军也在和术虎高琪说这件事。 老将军听了颜盏将军的话若有所思,“那你想让元帅为福晋请赏?” 颜盏将军闭口不言,他说了吗?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只是单纯的感慨两句啊。 最后憋出了一句:“也不是……” “不可行。”术虎高琪沉声道。 颜盏将军突然犯了傻劲,刚刚自己说不是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真被元帅说出不行,又觉得怪怪的。 反正马车里也没有别人,他直愣愣道:“元帅难道怕福晋的功劳盖过我们?怕别人说咱们是靠女人出的主意才打的胜仗?” 术虎高琪抬起眼皮,颜盏有勇有谋,但有的时候就是有要把你气死的虎气,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能做个副将的原因。 老将军直接将手边放着的书砸了过去,“榆木脑袋!” 被骂榆木脑袋的颜盏摸了摸头,却并不敢吭声,他最开始就是老将军手底下的兵,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多少次胜仗让老将军为自己骄傲,他当然不会信自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但是看老将军的神情,好像自己给他丢了很大的人的样子。 “不声张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福晋。”术虎高琪还是出声解释,然后又嘱咐了一句,“自己想想清楚,想不清楚也不要到处问、到处说。” 对待元帅如此嘱咐,老将军觉得头疼,颜盏将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告辞了。 老将军捡起扔在地上的书,并未直视术虎高琪,“看来元帅不仅对福晋是惜才这么简单,还相处出了父母情谊啊……” 术虎高琪的眸光一闪,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义父,做得还算合格吗? “她的提议确实让我们开始反思战略上的考虑。之前的每场战役,从战术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纵观全局,战略上有很大的问题。多亏了她的提醒。” 术虎高琪对老将军的话避而不谈,而是转而说起了漓月的功劳。 老将军发现元帅并没有否认刚才自己的话,心中不免一动,他们的家族也不是没有杰出的后辈,但是像郓王福晋这么出色的还真是没有。 “宋人对兵法的理解竟然还是这么透彻,一个女子将它也可以传承下去。我们通过强有力的战马和兵士打下了现在的河山,可是碰上了更加凶猛的蒙古人,就要靠兵法计谋来赢得战争。” 术虎高琪非常认同老将军的看法,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承认漓月优秀并不难,可是承认一个女人、一个宋国的女人比自家的后辈强,就剩了很多心酸。 想到漓月殚精竭虑地为大军出谋划策,想到扎阿那为皇帝出的计谋,他有那么一刻真想告诉漓月他的身世,告诉她一切不值得。 可是,她还能回到她的故土吗?那样,会不会连她的性命都保不住。 也许,这也是郓王的难处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这次瘟症的事,真是荒唐!金国荒唐至此! 可他曾经也和扎阿那统一在一个阵营,现在他没有立场了。 清河雨乍晴,葵花向日倾。 十日后,完颜珣接见了术虎高琪等这次出征的高级将领,大败蒙古军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此次多亏圣上英明决断,面对蒙古人的挑衅果断出兵,宝玺在我大金,就证明了天佑我大金。” 不知是哪个大臣的马屁拍到了完颜珣的心坎上,其他大臣看着皇帝笑得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一道也赶紧拜倒:“圣上英明,天佑大金!” 老将军和颜盏副将对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拜。 一句天佑大金,似乎把他们前线将士的功劳全都给磨灭了,奈何他们这些人还都是能言善辩的,难道要他们说,宝玺是假的?那不是等着杀头呢嘛! 或者说,要真是圣上英明决策,那年前的战事就不会那么不顺了? 似乎结局也不会比前者好到哪去。 大朝会结束,完颜珣留下了扎阿那,术虎高琪有种预感,似乎和瘟症之事有关,但是他现在的身份没有理由去管这件事,只能先退出来。 他猜得没错,留下的扎阿那正在看完颜珣给他的一封信,看完后他抬眼问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完颜珣侧目看他,“我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扎阿那一噎,完颜珣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再是当初自己推着上位的人了,许多事情虽然还肯听自己的,但是脾气却越来越难以琢磨,可笑郓王竟然还觉得自己的皇兄没有变。 他恭谨道:“既然郓王殿下想要回来,那不正合了皇上您的心思嘛。臣也觉得,还是汴梁更好掌控。放虎归山和困于笼中,从来不是好手段,让她自愿留在山林才是上策。” 完颜珣没有说话,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扎阿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到他的心上,又补充道:“如果您不放心,不如让珠罗郡主去亳州查探一下情况。” 完颜珣摇摇头,“听说郓王已经痊愈了,但是身体仍然很虚弱,就让他回来养病吧。” 扎阿那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完颜珣又接着说,“听说亳州那边的药方很有效,只是苦于药材稀少,雎州和鹿邑都已经好了,其他几个有瘟症的地方也都得到了控制,后续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扎阿那这才明白,原来完颜珣考虑的一直都不是郓王到底要不要回来的事情,而是考虑对于那几个城镇要如何处置的事。 “国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能拨出去的钱粮实在是有限,这次为了几个城镇的瘟症,已经花费上千两了,药材珍贵而稀少,可以让一部分有能力的人花钱找人自行外出采买,没有能力的人可以等待医官们研制出更加平价的药方。” 完颜珣轻声发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扎阿那看得懵懂,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事?然后就听到被称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开始放声大笑,眼角都快笑出眼泪,“你可真是……” 扎阿那保持微笑,他现在真的完全不知道皇上到底要评价他什么,然后就听见皇上喘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除了亳州,其他几个地方的人都召回来吧。” “是。”扎阿那得了准信就要离开,没想到又被完颜珣叫住。 “让你的人快点研制新的方子,亳州这次这么快就被他们破解了,真是没用。他不是号称孙道长徒弟的后人嘛,难道比不上第五道的徒孙?” 完颜珣的话说完,就摆摆手示意扎阿那赶紧去办事。除了殿门,扎阿那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半年来,自己越来越难以招架这位天子了。 本来以为自己找到的这个人可以帮助牵制蒙古军,没想到皇上竟然最先用在了牵绊郓王身上,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停不下来了,自己也控制不了。 完颜珣眯着眼看着扎阿那的背影,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了,虽然眼神还是精明干练,但是也掩盖不住他老了的事实。那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自己呢,也在逐渐老去。 虽然现在的太子不是自己最属意的儿子,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到了现在,除了传位给他,自己也没有其他选择。 为了太子能在自己百年后顺利继位,不像自己一样被权臣挟制,现在必须有所作为,所有的隐患都要在自己在位的时候拔出,他要给后人留下个日月昌明、河清海晏的大金。 汇宾楼中,完颜瑰大手一挥,让店小二将酒楼里的特色菜全都上来。 “好嘞,王爷稍坐,马上就给您上菜。”店小二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了。 坐在完颜瑰对面的漓月和宝嘉看得无语,真是被从小宠惯的潇洒王爷哟,完颜琮可从来没有过这么豪横的时候。 “王嫂,您别觉得我浪费,这个汇宾楼是新开的,我是想让您尝尝鲜,庆祝一下。” 漓月准确地捕捉到了完颜瑰的用词,“庆祝什么?击退蒙军吗?” 完颜瑰的神情一滞,“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听说王兄已经痊愈了。” 漓月的眼睛发亮:“真的吗?你是从哪听说的?” “我这几日总去宫里给太妃们请安,就是在套她们的话呢,皇兄不愿意搭理我,但是架不住我会哄太妃们开心啊。”完颜瑰的神色中不乏得意,“虽然母妃早逝,但是她生前还是有交好的姐妹,他们也很关心王兄的状况,皇兄还是肯向他们透露的,听说是前日传来的信件说的,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漓月乍一接受到这个消息有些手足无措,魂魄似乎都有一瞬间的抽离,“那……为什么他没有写信给我?他之前还是给我传了信件的。” “亳州现在往外传信艰难,除了钦差大人,别人根本不能传信出来,等亳州像鹿邑一样,大部分病患都稳住了,到时候就能传信出来了。” “旋煎羊白肠、鹿梨浆好啦!”店小二吆喝着来上菜。 馥郁的香气直扑鼻腔,但是漓月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的心雀跃着,又想飞去亳州,现在的心情并不亚于知道他生病时迫切。 “王嫂,我听说这个酒楼的大师父在会稽、临安等地都待过,做的菜应该合你胃口。”他说完再看向漓月冷静的眼神,顿时没了献宝的心情,“你不喜欢吗?” 漓月微微弯起唇角,从芜杂的思绪回过神,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年,这是阿琮的亲弟弟,血脉相连,对他的担心并不比自己少,自己从人家那里得到消息后却只知道焦急,一点都没有注意对方的情绪,她有些羞愧。 “对不起,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太心急了,这样的好事是值得庆祝一番。等你王兄回来,我们再到府上好好畅饮!”漓月调整好心态,眸中便闪出熠熠光辉。 完颜瑰也被漓月的情绪感染到了,不愧是能斩杀敌军首级的女将军,不像其他妇人得知丈夫患病时的期期艾艾,而是振作自己,打理好后方,并想办法解决问题。 “王嫂,王兄能娶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听着完颜瑰毫不避讳地夸赞,漓月的唇边漫开笑意,就像春日的第一缕阳光,“这也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