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随着中贵人旨意宣读完毕,赵贵和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铁花,绚烂异常。 被炸晕的赵竑本人还没忘了接旨,也没忘记要给中贵人打赏。 等送走了大内的人,赵竑的几名幕僚全都开始恭贺他。 “公爷,开年之喜!” 赵竑现在尽管在自己人面前都不太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招呼着他们去书房, 今日这些人也是赶得巧,赵竑早就给他们放了假到初十的,这几个在临安的竟然约好了今天来给他拜年,碰上官家的旨意所有人都懵,幸好是个嘉奖的旨意。 “公爷,依在下看,您不必再纠结封王的事情了,竑这个字代表什么,就不比我们多说了吧。”一个幕僚凑近赵竑道。 赵竑没有接他的这句话,而是对赤羽吩咐道:“叫素晓过来奉茶。” 赤羽在幕僚探究的眼神中离开。 之前书房是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来的,这个素晓什么来头? 有个人给刚刚开口的幕僚使眼色,“就是那位。” 这个青衣长衫的男人在别的地方听到些风声,说是济国公非常宠爱去年新来的乐姬,就连后院的这些美人也就只有岁末年终才见济国公一面,看来是真的。 稍有些年长的捉棕色冬袄的男人咳嗽了两声,示意两个人不要搞小动作。 “公爷,这其实也就等于昭示众人您就是太子了,封号什么的也无非是一个效果。”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可不是浆糊,他知道那两个同乡在想什么,但他既然选择了赵竑,就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他不会犯这种被美色迷惑的低级错误。 素晓站在门外,端了一盘茶过来,悄声道:“公爷,素晓能进去吗?” “进来吧,给各位大人见礼。” 赵竑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素晓十分雀跃。虽然自己现在不能以他夫人的身份站在身侧,但是至少他愿意向幕僚介绍自己,这说明了极大的信任与重视。 在素晓与众人一一见礼看茶后,赵竑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才说道:“做了那么多事还不如画幅画,你说我该高兴吗?” 虽然这幅画的计策也是众人一起出的主意,但是很明显,公爷对这个结果不是特别满意,那就是对他们的不满意。 “是在下们的失职,长此以往,确实会让朝臣们产生溜须拍马比踏实干事更容易得到嘉奖的错觉,会影响……” 赵竑看着棕衣男子一副要清请的家事赶紧勒令他打住,“明理的首领绝不对将决策的错误归咎于谋划者。我们要想的是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赵竑心里,这个男人是有智慧的,缺点就是容易上纲上线,如果是选择做朋友的话赵竑绝对不会选他,可现在不是在选朋友,更何况正是用人之际呢! 在书房聊了一上午,收获最大的不是赵竑,因为他对这些点子的在意程度不是那么高。 收获最大的人反而是一只旁听的素晓,她今天可真的算是开眼了。 原来公爷和幕僚的谈话是这样的啊,以为他们会为了一个事情提出不同的见解,然后吵得头破血流,最后由赵竑一锤定音,还要对没被选择的人进行安抚…… 没想到,所有人的情绪都很稳定,一点点说出自己对眼下局势的一些看法,虽然有的时候提到史弥远,她也会心虚,但这些人也没有像赵竑之前摔东西骂史弥远那么愤慨,而是有理有据去说,也没有很晦涩难懂的引经据典,自己竟然还都听懂了。 素晓有一瞬间好像有些明了,赵竑让自己今日来见这些幕僚,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要让他们认识自己,也可能是让自己能慢慢接触并适应这些政务上的事,毕竟……他不是答应了自己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嘛。 虽然后宫不能干政,但是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啊,不然以后还怎么和赵竑有共同语言呢。 素晓现在有些悔恨,之前空有美貌的她嫌弃过自己的出身,因为她见识了富贵却不能明目张胆的享有,只能被有钱的商人们玩弄、再抛弃,后来她发现自己通过努力习得了才艺,她步入了达官显贵的圈层,也没有了非要做正室的心思,反而有种庆幸的感觉。 做正室大娘子每天守着这些虚伪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像她这样不仅有许多男人趋之若鹜,而且还很自由。 可是在赵竑对她表露心迹的之后她就有些恍惚了,这世上不仅有那些肥头大耳的商人、不仅有流连花丛的贵公子,还有这样专情、倜傥,且有权有钱的好男人。 赵竑在被她打上“好男人”的标签后,竟然真的一如既往,一年来的相处,素晓觉得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男人,而赵竑也没有辜负她,不仅许诺了自己无上的地位,还要把自己的亲人加官进爵。 她此时才开始真正悔恨,自己太托赵竑的后腿了,如果自己是个家世背景稍微好一点的,都不求父亲是什么将军、尚书的,哪怕是个芝麻小官,也不会如此被动。 这么多年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间,她早就知道什么是色衰而爱弛,真正能留在男人身边的不是因为捆绑的利益,就是因为女人的聪慧和善解人意。 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能助力赵竑的利益,凭借美貌和稍稍有那么一点的善解人意罢了。 她要想办法提升自己,让自己能真正成为赵竑的解语花,以后就算他的后宫真的有其他美人,她也不用担心。 旨意颁下来的第二日,史弥远就找人传信给素晓,约她出来见一面。 自从上次素晓和他见了一面后,他就没再亲自来过。他找人问了素晓赵竑要送什么贺礼,素晓也是真的被他那句“背叛的后果承担不起”给吓到了。 礼物的事情赵竑根本没背着她,自己之前从来偷听来的消息送出去的时候从来没有愧疚过,这次赵竑主动和她分享的事情,她却犹疑了。 最后她还是带着愧疚将消息传了出去。但回头就提醒赵竑一定要重新选个礼物。 赵竑最后好像没有听自己的建议,她很担心,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赵竑受了处置怎么办? 那晚,她早早地就站在门口等赵竑回来。凛冽的风吹得门房的下人都哆嗦,夹着小心劝这个姑奶奶回屋子里暖和暖和,但是素晓根本没有感到冷,她一颗心都在惦记着赵竑在大内到底如何。 万幸,赵竑最后留了一手,素晓根本就没有在意赵竑没把最后那个惊喜讲给她听,她想着,只要赵竑没出事,怎样都好。 那时赵竑看着她快要哭了的样子十分不解,问她的时候她说是因为除夕夜太孤单了,想他想的。 赵竑将她拦腰抱起,问她父母兄弟都接到府里,怎么就孤单了? 她只能羞赧着说,自己在等夫君呀。 那晚的她就决定,再也不为史弥远传什么消息了。什么背叛的后果,她通通不去想。 可是这回,她将手中的纸条燃尽。心中却有了别的打算。 谁说,只有史弥远能从她这得到消息,说不定,她也能从史弥远那里套出信息呢。自己之前还在懊恼没有能帮上赵竑的地方,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她要把握住。 “公爷,素晓已经出门了。” 赤羽走进一间茶楼,低声向赵竑汇报。 赵竑却将食指竖在嘴唇当中,赤羽知道这是让他不要出声。 顺着赵竑的视线看去,一个着品绿色织锦弹花斗篷的女子正在对面的店铺里挑着什么东西,一旁的妇人怀里抱着不大的孩子,咿咿呀呀地。 女子一回头,赤羽表情有一丝凝滞,他早该猜到了,除了泞舒郡主,还有谁能让公爷如此注视呢。 公爷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宋府,记得上次去宋府还被人家发现了,想到那个场景赤羽竟然笑了出来。 赵竑不悦地回头,赤羽赶紧将嘴抿上。 “你在笑我?” 赤羽与赵竑也不是单纯的主仆,凭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也能想见,两个人是经常谈心的。 那些幕僚赵竑不是完全信任,自己的这些暗卫倒都是信得过的,以赤羽为首,更似自己的朋友。 赤羽听到赵竑这么问,也没有畏惧的心理,而是直言道:“您是怕被发现才没再去宋府吧,我还以为您这段时间意志坚定,没想到,早就暗中踩点,观察郡主经常逛哪些店了。” 赵竑没有吱声,赤羽说的一点也不差。他不是不关心静纯了,只是换了种方式。 再一抬头,哪还有静纯的身影了,他剜了赤羽一眼。 他觉得自己很割裂,在府中对素晓万般柔情,差点连自己都骗了,但是脑中却总是浮现那个绿衣女孩的身影。 赤羽看到了公爷的眼神,不由得缩起了脖子,公爷却没有继续发难,反而陷入了深思,他就也变回了平日正经的样子,估计公爷对于这种状况十分愁苦,以后还是不要随意打趣了。 正在自责的赤羽马上就听到了赵竑的声音,“你刚刚说素晓出门了?” “是。” “但愿这次能给那个狗东西送点有用的消息吧。”赵竑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赤羽也想赶紧从刚刚那个氛围中出来,便跟着转移话题,“上次贺礼的事情其实效果不错,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察觉。” 赵竑挑眉,他又想起了那晚素晓想让他换个贺礼的事,他有些不理解,史弥远总不会蠢到认为自己能用素晓推荐的贺礼吧,自己都把画作的缺陷摆在那了,只要有人一看便知,难道他还不想自己动手? 赵竑选择以不变应万变,最后在官家和百官面前赢得赞赏。他也发现,史弥远怎么会对自己的那幅画手软呢?他确实做了手脚,只不过自己的后招着实太过亮眼,衬托得他们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既然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也就不会去追究,毕竟,官家那个人最喜欢天下太平,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过年的,为什么要找不痛快呢。 但是回去又想起了素晓那天的话,他怀疑,这个女人不会是真的好心在提醒自己吧,这……过于离谱了。 “转运司的事情,他们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其实最令赵竑不解的就是这个事,他将素晓的兄长安排在转运司,其实相当于往史弥远的地盘上安插人,对方没道理没有举动啊。难道像自己一样也憋着大招呢? “公爷,据在下查探,他们那边……似乎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赤羽还是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之前他只是向公爷汇报探查到的结果,并不说自己的想法,怕影响到赵竑分析事情的客观性,但是这件事,几次下来都没有任何进展,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赵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想不通。他点点头道:“但还是要小心些,不能放松警惕。” “是。”赤羽应下,然后又期待道:“这次公爷出门,属下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赵竑之前的具体出行计划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官家那边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就连路线他都没有禀明过。 而那天和幕僚一起交谈时,自己倒是主动谈及要去海盐县一趟。他当时就看到那几人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自己连这件事都没背着素晓。 后来的交谈中,他明显感觉到这几个人也不再拘着了,要不然真怕素晓察觉到这是自己故意透露消息给她。转运司的事情到底史弥远知不知道,赵竑需要用这次出行探他一探。 某个绸缎庄的暗室中,素晓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将史弥远哄住,他得知了赵竑被赐名的事情怎能不羞恼,那日在殿上看赵竑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胜券在握,将他们视为无物,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史弥远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素晓来的时候,去破坏画作的人刚从这间暗室被拖出去。 “首领不应将过错归咎于谋划者?”史弥远暗暗想着刚刚素晓说的话,忽地笑了,“看来他还真的是十分看重你,要不怎么连你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素晓也担心说自己大大方方在书房听这些事会不会显得她被赵竑收买了,便说:“不过是叫我进去奉茶的时候听到了一耳朵。” “还听到了什么?”史弥远前倾着身体,目光中罕见地露着希冀。 素晓违心地摇摇头,“没有,他们很谨慎,尤其是这次画作出现了纰漏,赵竑好像有些怀疑幕僚中是不是有人出卖他?” “哈哈!”史弥远笑出了声,怪不得赵竑没有在追究这件事,原来是担心是自己人出了问题,他的心算是稍稍放了下。再看向素晓,果然没有了最开始叫她来时的那种恼怒,心情平静了许多,“你做的不错。” “都是丞相教的好,”素晓笑着说道:“不知素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既然他没有怀疑到你,还让你靠近可能书房,你也不要太急,不然容易急中出错,既然他怀疑幕僚,你就想想办法,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是。”素晓看着史弥远眼中露出的精光,暗想这可真是只老狐狸,不过没关系,她一定不会急,慢慢从史弥远这里为赵竑套消息。 “漓月,你还在那里看什么?快过来尝尝新出锅的驴肉蒸饺。” 宝嘉在正午时分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大蒸饺,漓月看得肚子要开始咕咕叫了,她忍了忍才没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仪。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一个人此后就行了。”宝嘉知道有其他人在漓月不可能尽兴的吃,让格莹等人放下餐具就出去。 “你不是说,以后不来我们面前晃了嘛。”漓月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讨打的模样。 “这不是爷不在嘛,要不你以为我会来?”宝嘉撅着嘴去书桌上帮漓月整理,“《孙子兵法》?大军都回朝了,你还这么用功看兵书做什么?” 漓月咬下一口冒着汁水的饺子,满足道:“就喜欢这个,没办法嘛。不看不知道,我觉的之前有几场仗都打错了!” 宝嘉愣住了,“这话是能说的吗?”她赶紧打开窗户看了一眼,格莹那些人至少已经退出了院外,应该是听不到的。 可漓月却还在滔滔不绝,“若当时不按照朝中诏令,打赢了之后去朔州驰援,而是一部分人固守,另一拨人再向前推进的话,虽然朔州会失守,但是定能拿下木华黎的老巢!” “快吃吧,饺子都堵不上你的嘴!”宝嘉赶紧又夹了一个饺子塞到她的嘴里。 漓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拒绝又大又香的饺子。“可惜了,我现在更能体会到元帅的苦闷了。” 宝嘉多少也懂一些漓月话中的意思,“可是,弃了朔州城,你能做到吗?” 漓月的眉头皱出了川字,“不知道……” 她又默默地吃了一个饺子,然后抬起头说,“如果要让我喂掉几千兵马给对方,我能下得了狠心,但是朔州城不仅仅只有将士,还有许多百姓,被丢下的妇孺……宝嘉,你不知道我从去山阴的路上赶回朔州的时候,那些人跟着我们一起抵御蒙军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