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同知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刚刚和元帅解释的时候他也没问这么多啊,连忙跪下,“王爷,臣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这房小妾还是去年才入府的,年龄甚小,臣没当回事,还是今日在她房中仔细搜查发现了和宋朝来往的文书,才知道她竟然如此居心险恶,把微臣也蒙在鼓里。” “你说以死谢罪的家眷是你去年刚入府的小妾?!”漓月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她还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回福晋,正是。” 漓月回想着刚刚他说的一些细节,大概是她在路上见到的那个老婆子供出来的见过焦大人口中的家眷去过三堂……刚刚焦同知在说“以死谢罪”时一丝悲痛都没有,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漓月心里有些愤怒,她怎么能不知道,这时焦同知将春妮拿出来当替罪羊,她开口问道:“你说你那小妾这几日一直在打探宝玺的下落?” “是,府中有下人为证,她这几日多次出入后院和三堂、二堂……” 漓月任他瞎编,想来路上的那片梅花,是梅花来报信吗?还是春妮来找她了? 昨日所见的那个少女,她怕死、遇见生人会胆怯,有自己的小性子和矫情,一心幻想着未来相夫教子的生活,今日便香消玉殒了。漓月虽见惯了在战场上的生死,但是这种被自己真心托付之人拿出来挡刀,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样的人,是宋朝的奸细? “她若想栽赃于你,为何还要以死谢罪?还有,她同什么人联系?那宝玺为何放在府衙不及时交出去?” 焦大人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漓月,没想到这个福晋更加难缠,他将头埋得更低,“大约……正是因为没有人及时接应她,她才不得已先将宝玺放在一个自以为不被发现的地方,后来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又对我心有愧疚……” 漓月刚想拍桌子,骂他荒谬,就被完颜琮按下了她的手,漓月扭头,发现完颜琮在对自己摇头,“焦大人,先起来吧。” 焦同知如蒙大赦,觉得幸好郓王可以压得住这位福晋,要不再问下去还了得。 “焦大人准备如何向圣上交待宋朝奸细这件事?” 焦同知心内一喜,“此时微臣自会上书请罪,并将那个奸细的同党抓起来一起问罪!只是请王爷和元帅看在我尽心追查宝玺下落,且大义灭亲的份上,在奏表中和面见圣上时能多为我美言几句,免得……” “奸细的同党?不会是她的父兄吧。”漓月面带嘲讽。 焦大人的话被打断,本就尴尬的表情僵在脸上,更显得这个人可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漓月会知道自家小妾父兄的事,而是打蛇随棍上,点点头,“福晋说的是,她的兄长也得查!” 都指挥使好似终于看不下去一般,上前拱手道,“王爷,现下还有一事更为紧要!” “说。” 漓月今天觉得完颜琮特别有王爷风范,其实之前阿琮对别人也这么冷淡,但是她觉得不好,尤其是和术虎高琪,自己觉得夹在中间为难,但是今天却觉得这样很好。 都指挥使道:“王爷,宝玺虽然找到了,但是上面的神兽却缺了一块角。” 完颜琮面色终于有点挂不住,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宝玺没有转移出去,其实并不是别人需要宝玺,目的是……让他们完不成这个任务。 “宝玺呢?”完颜琮厉着声道。 术虎高琪身边的亲卫赶紧呈上。 漓月看了一眼也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是神兽的角掉了一块,那块确实不大,可那是头啊!这不是咒皇帝嘛! 就算宝玺最后保住了,没有被弄丢,可是这样呈上去难保皇上不会生气,他们这一行人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焦大人此刻又站了出来,“王爷不必忧心,刚刚属下已和元帅商议过了,属下会找相州府最好的匠人去尽力修补……” “相州府最好的匠人?”完颜琮眯眼,相州府能有什么好匠人,况且这宝玺已经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焦同知察觉郓王的语气不善,立马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完颜琮起身,“事情既已解决,那不如我们明日照旧启程。” 这话虽是带了些征询的意见,但却不多,术虎高琪没有否定,只是说:“大军已整顿齐备,随时可以出发。” “那就好。”完颜琮说完,便回身朝漓月伸出手。 漓月自然地过去牵住,焦大人和都指挥使都不明所以,齐声道:“郓王殿下!” 完颜琮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宝玺的事情到此为止,圣上那边我会如实禀告。” 两人只能行李恭送,不敢再多说什么,漓月倒是没忍住回头喊了一声,“焦大人!” 焦同知抬头望向这位咄咄逼人的郓王福晋,之间她满眼的嫌恶冲自己开口,“梅林的梅花很漂亮,可惜了。” 焦同知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福晋好端端的提什么梅林,梅林可是春妮…… 对了,春妮,刚刚那个福晋不会也是因为春妮才那么对自己的吧,她认识春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可能,应该不能…… 漓月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句话会对焦同知有什么影响,她现在真是满心恶寒,一直到回到了东院,都觉得这屋子不够暖,原来是因为,心寒。 她没有掉泪,自己和春妮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只是觉得她是真的可悲,还有就是,愤恨! “为什么拦住我?”漓月还是有些不理解。 “他既然已经这样做了,肯定是想好了借口、做好了证据,你改变不了什么,只会令我们的境地变得更糟。” 完颜琮看着漓月没有说话,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我没有见过她,没有你和宝嘉的感触深,但并不代表我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我也觉得可恨,但是……为了大局考虑,我们现在还不能和他撕破脸,留着他还有用。” 宝嘉已经从这两人的三言两语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惊得连手中的茶杯都打了一个。那个像父亲宠女儿一样十分宠春妮的焦大人,肯为她移植一片梅林的唯一依靠,把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推出去挡刀了? 是啊,正因为她手无寸铁,既不是患难与共的糟糠妻子,也不是身后有雄厚资金的姨娘,膝下更没有一双儿女……她自恃的宠爱是最飘渺的,是最容易被焦大人舍弃的,如果她是焦大人,是不是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呢? 当然不!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为自己背黑锅,更何况是她一直保护的弱者。 这一次,就连一向唯完颜琮的话是从的宝嘉也有些不忿,王爷是男子,大概是不能理解深闺女子的悲哀的。 漓月倒是冷静下来一些,昨天刚说过自己的坚持,阿琮是很支持自己的,那自己也要支持阿琮的坚持,相信他! 她反手握住完颜琮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是为春妮报仇有些矫情,但是这个焦同知,绝对不是一个好官,为民除害,还是有必要的!” 完颜琮刚想点头附和,就停外面传来雄厚如钟的声音:“宝嘉姑娘,你睡了吗?” 漓月无语,谁大晚上的敢来王爷外面的院子乱吼,而且唤的还是王爷的贴身侍女,除了不要命的,也就颜盏将军这个偶尔缺根弦的了。 宝嘉的脸突然爆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愤怒,她磕磕巴巴道,“那个……爷……我、我出去看看。” 完颜琮点点头,他没有露出漓月那种意味深长的笑,他敢肯定,颜盏将军可不会是发现自己的真心前来求原谅的。 宝嘉走到东院门口,隔着门问,“颜盏将军,夜已深了,你在这大吼大叫的像什么话。” 颜盏将军也有些语噎,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要不别人能听到嘛,但此时却听话的压低声音:“宝嘉妹子,对不住,都是我不对,我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你开个门呗。” “谁是你妹子!”宝嘉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更红了,“请颜盏将军自重,宝嘉是王爷的侍女,与你非亲非故,你如此称呼,别叫人误会了。” “是是是,我错了,宝嘉姑娘,你就让我进去说好不?” “这是王爷和福晋住的院子,我怎能随意做主让你进来,你可真是荒唐。”宝嘉决定了“断情绝爱”后她的伶牙俐齿便又开始上线,“况且你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咱俩之前的事上次都说清楚了,你无需向我道歉,请回吧!” 颜盏将军听着宝嘉好像要回去的样子,不由得又高声喊了一声,“宝嘉姑娘!” 漓月和完颜琮在桌上正在推搡一块肉时陡然听到这一嗓子,肉啪嗒落了地,谁也别吃了。 完颜琮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这是两个傻冒。” 漓月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就见他放下筷子去取披风。 “颜盏将军!”宝嘉本来往回走了两步,听到呼声赶紧回到门口,他可真服了门外这个大爷了!漓月说不定在屋里怎么笑花自己呢。 宝嘉一开口,颜盏都没有察觉出自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宝嘉姑娘……” “你要是再嚷嚷,我就出去让你尝尝我拳头的厉害!”宝嘉的威胁其实微不足道,颜盏将军刚想说,“没事,只要开门就行。” 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冷的男音,“郓王府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宝嘉,给将军开门。” 宝嘉一愣,只顾着和颜盏将军在这斗嘴,都不知道爷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不自觉地缩缩脖子,阴沉着脸开了门。 颜盏将军马上恢复了严肃的面容,恭谨地抱拳,“王爷。” 完颜琮点点头没动,就在宝嘉觉得十分尴尬的时候,颜盏将军向旁边一撤,一个带着与头严重不符的军帽的人上前缓缓抬起头,“让王爷久等了。” “请进。”完颜琮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使对方露出了笑容。 宝嘉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王爷波澜不惊的神色,只好在颜盏将军进来后紧紧关上了院门。然后就听王爷说道,“有劳你们两个在门外守一会,宝嘉,你再去添件衣服,给颜盏将军也备个手炉。” 宝嘉蒙蒙地点头,赶紧去自己的屋子里再裹一层披风,然后将手炉拿给颜盏将军。 “宝嘉姑娘,我本来也是要给你道歉的。” 不知过了多久,颜盏将军率先开口。 宝嘉睨了他一眼,虽然前面她隔着门骂颜盏,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但心里其实是在慢慢消气的,毕竟这个人还会找自己说对不住,而不是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装没事人,其实前两天自己在心里就是这么想这个人的。 但是后来,她看见了站在颜盏身后的人,再结合王爷的反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颜盏将军来找自己不过是做戏,是掩人耳目。她理解……她,尽力理解吧。 自己如果是为王爷的大局,可以被利用,但是,她之前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呢? 这个颜盏将军,没有心。 如果自己是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利用人家,这不是往人家心口插刀子嘛,只能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差。就算是王爷逼自己去,自己也得想别的法子全了这个事。 宝嘉转念一想又恍然了,因为颜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更不会在乎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啊,插不插刀子的,他考虑过吗? 刚刚他说什么来着?来道歉?别闹了,宝嘉也没有力气挖苦他了,自己心里就够苦了。 颜盏将军说完那句话发现旁边的这个人久久没有回音,心里有点慌,这种感觉连自己曾经被围攻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令人很不舒服。 “宝嘉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对于一个心思不会拐弯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为什么刚刚还和自己在口舌上斗得不可开交的人现在为何闭口不言了,只能是身子不舒服吧。 “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说话。”宝嘉也不再惯着他,直接回复道。 竟还真的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颜盏将军得到明确的回复后心里慌张的感觉更甚了,他不会注意到刚刚宝嘉和自己斗嘴时的心情愉悦和现在形成的对比,而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知道郓王能不能看在自己和福晋交好的份上给自己把把脉呢。 屋外的两人各怀心思,全都缄默不语。屋内的气氛也很奇妙。 漓月还在偷偷在完颜琮的碗里埋肉的时候,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赶紧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吃东西,却发现好像还进来了别人。 漓月第一反应就是难道阿琮还把颜盏将军叫进屋里说话了,之前不是说好不过多的插手嘛,结果自己准备的表情在见到来人的时候有些失控。 “元帅?”漓月先是站起来惊疑了一下,又赶紧从里间走出来,改为温和的笑意,“义父,快来坐。” 和颜盏一起来东院的人正是术虎高琪,他拿下头顶宽大的军帽,随意地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打扰你们用饭了。” “义父哪的话。”屋内没有其他的侍者,漓月给术虎高琪斟了杯茶。 完颜琮冷眼看着漓月做的一切,他可是全程看着漓月表情上的变化,这要真是她亲爹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名义上的便宜义父,她至于嘛。 漓月心里到不这么认为,若是在外面的场合,自己是一直叫术虎高琪元帅的,但是今晚,显然不是那种正式的会面,她自然要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给这两个总是针锋相对的男人一点缓冲。 术虎高琪象征性地喝了口茶,和完颜琮分坐两侧主位,然后开口道:“王爷似乎知道我会来?” “我们之间不需要寒暄,把时间留给最重要的事吧。” 术虎高琪一笑,接触久了,发现他还真挺欣赏完颜琮的这个性格。“我这次是来特地告诉你们宝玺的事情。” 漓月目不转睛地看着术虎高琪,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术虎高琪有些满意这个反应,淡笑着开口:“他们损坏的宝玺是假的。真正的宝玺完好无损,现在估计已经呈到御前了。” 漓月虽然有完颜琮提醒过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但是也没想到宝玺已经不在身边的事,难道就不怕皇上卸磨杀驴……啊不对,呸呸呸,过河拆桥吗? “什么时候的事?”完颜琮还是衣服云淡风轻的样子。 “遇袭后。”术虎高琪也没再瞒着,“我就让亲卫带着信件和宝玺偷偷出发了,知道实情的也不过三四个人。你们肯定也知道我所担忧的事,但我那时也想一搏,以此看看汴梁的反应,没想到汴梁的反应还没有来,这边的人就等不急先动作了。” 漓月脑子有点晕,“所以,您一开始就准备了两块宝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