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打扮的人微启朱唇,“你是该羡慕官家,这么多年本宫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像你的府上,就这么两个半人,还闹出了这等笑话。” 内官铁青着脸,竟不管对面来人的身份,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娘娘还真是消息灵通,不过,沂王府的家事就不牢您费心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宫人打扮的杨楚琇也不再伪装,她在一把看起来还能禁得住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要不是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你以为我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找你?” “既然娘娘也知道在大内见一面不易,就不要再浪费唇舌在不必要的事上,直接说正经事吧。”与莒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亦如和贺氏的事压在心底,他还急着赶紧回府一趟。 “贺氏此番虽是咎由自取,但也是你给人留下了把柄在先,若真是那个道姑的孩子生下,那可就是你的长子,你觉得官家和朝中众臣会怎么看你。”杨楚琇看赵与莒似乎要被自己的话气的七窍生烟,又赶忙往回找补了几句:“要是你真的只想做个世子,大家也就当个笑谈,谈论数月也就罢了,但你自己心里求的是什么,本宫认为你很清醒。” 与莒沉默了,许多事情他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被其他人点破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你在与赵贵和做比较,但若是他倒下了,又出现其他人呢?而你,烙下的印记是不可能抹去的,万事皆要慎行。”杨楚琇见赵与莒对她的苦口婆心似乎听进去了,便继续道:“贺氏算是阴差阳错帮你除了这个隐患,但她也不是个省油的,好在此次没被伤及性命,贺家那边有本宫和史丞相帮你担着,你只需保住她性命即可,其他的,也不必费心了。” “我记住了。”赵与莒觉得杨楚琇说完了,对于准备走。 “我知道你是急着去找那个亦如。”杨楚琇不紧不慢的话让赵与莒停下了脚步。 杨楚琇在他疑惑和恼怒交织的眼神中淡然道:“她在无尘观,我都替你打听好了,人没什么事,放心吧。” “娘娘还真是有闲情……” 杨楚琇粲然一笑,不在意与莒未出口的话,“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怀疑我怎么会好心告诉你这个事嘛。我查这些自然也是提防着她,毕竟在沂王府那么久,可别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不过一切还是要等你回来再说,本宫也不会贸然动手。” 怪不得,与莒心里想着,之前百般阻挠自己和缘子、亦如,只想让自己娶静纯,如今却主动帮自己关注起女人来了,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个 杨楚琇起身:“还有,我要提醒你,她此番欲擒故纵可能所图甚大,尤其知道你对她的愧疚,所以……要小心。” 杨楚琇说完就走了,就算是离开也该她先离开,哪轮得到赵与莒跟自己甩脸子走人。 从前杨楚琇总是怕“情”字一事被男人看得太重会坏事,又左右衡量女子的家世背景,所以才担心杨普缘或者别的女人,总因劝谏惹得赵与莒不快。 后来她也思虑过要通过掌控住亦如来牵制赵与莒,但她发现亦如对赵与莒来说还没有那么重要,而且也不好掌控,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现在她想通了,过分的阻拦只会把赵与莒和亦如推的更近,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最是有自己的想法,倒不如放开手脚,让他们自己慢慢看清状况,他们根本就走不到一起,赵与莒需要的是助力、是能给他稳固后方的女人。 赵与莒回到府上就开始策马前往无尘观,贺氏的情况他根本就不担心,从管家那里知道治疗方案和情况就够了,反正死不了。 他现在是对贺氏一丝情分也没有,别说她脸有没有被毁容,只是一想到她曾经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演出来的,与莒就觉得恶心。 中途找了个驿站,与莒下来歇歇脚,一路向西,虽然没有变暖,但天气变得干爽了些,也没那么难熬了。 此次差事自己收获良多,本来回来是要同亦如好好分享的,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 侍从温了二两酒,又端了一盘酱牛肉进来,有些紧张:“世子,现在只有牛肉了,您先凑合一下,属下这就出去……” “不必了。” 牛肉是平民爱吃的食物,因为便宜,士大夫阶层是非常鄙视这种行为的。跟来的侍从担心赵与莒会吃不惯这种东西,责骂自己,听到“不必”的时候真是松了口气。 与莒挥挥手让侍从退下。他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味道和小时候差不多。 自从来了临安,也有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刚才的侍从不是一直跟着自己的,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小时候家境贫寒,连吃一次酱牛肉都是奢侈,后来被选中来了临安,他试着融入氏族的生活,去贴近缘子、贵诚的习惯…… 他明白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更知道要想成功需要付出的努力,他踏上了搭载史弥远、杨楚琇的船,怎么能再轻易下船。 赵与莒突然想起了杨楚琇的话,她认为亦如在欲擒故纵、所图甚大,他有些犹豫…… 本来他是雄心壮志地来无尘观,无论怎么哄、怎么求,一定要带亦如回去。 但是杨楚琇的话提醒了他,他没有怀疑亦如的心,尽管这段时间她确实为了自己放低了姿态,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在无尘观的小道姑,被自己说两句就脸红、还会骂自己的小姑娘,她的心是傲气的,在自己这里受了这么大的伤,她不屑在用任何计谋了。 甚至……自己让她太失望了,她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值得她费心了…… 无论如何,亦如现在不适合回到沂王府。杨楚琇和史弥远已经盯上了她,如果自己稍稍没有护住她,就可能再次让她和自己离心。 还有贺氏,亦如想要折磨她的心思自己知晓,但也是留下了隐患,若有一天贺氏不想再受这种折磨,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亦如便会有性命之忧。 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与莒饮下最后一杯酒,心中打定了主意,他行至今日走了一些弯路,但他不能忘了初心,必须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时,才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驿站中的赵与莒喝了酒睡得正酣。七百里之外的济国公府却没这么安祥。 素晓在赵贵和的怀里想翻动一下身子,却又怕他没睡熟吵醒他,素晓想着再忍一忍,也就麻那么一会。 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有心事?” 素晓一听是赵贵和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埋怨的语气道:“您没睡呀?” “怎么了?”赵贵和没有察觉素晓的异样,但还是微侧过身子分辨素晓的神情。 素晓赶紧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然后将左臂拿起来敲了敲,“有点麻了。” 撒娇的以为明显。 赵贵和有些哭笑不得,接过她的左臂开始揉搓,一脸宠溺道:“你怕把我吵醒?” “您说呢?”素晓撅起了嘴,一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的表情。 赵贵和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在素晓看来,他这是拿自己没办法,却还是要宠着,心里美滋滋的。 最近两人恩爱非常,她甚至壮着胆子也不叫公爷了,私下里叫着“官人”、“相公”、“夫君”之类的称呼,看起来对方十分受用。 她不知道的事,赵贵和心里反感的要命,若是不知道素晓的身份,他会被她的“一往情深”所欺骗,但不会动心,也就是像对府中其他女人一样,冷淡就好。 可自己偏偏要对这个“美人计”将计就计,就只能虚与委蛇,忍受着她恶心自己。 尤其是看到她撅起嘴撒娇的样子,看来最近自己的戏太好,她也跟着进入了新角色,开始扮演小娇妻,但她从前总是妩媚妖娆的样子,非要装的自己像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真是令人作呕。 娇气可人的样子不是不能令人心动,至少他就为此心动过,那个喜着绿衣的女孩其实并不娇气,但是她撅嘴生气就是让自己觉得喜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静纯无理取闹的样子自己也觉得灵动,吊起眼梢骂人的样子自己也觉得俏皮,怎么都让人瞧不够。 素晓看着贵和的笑意越来越深,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道:“夫君,我想……给您生个孩子。” 贵和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现在和静纯的疏远,素晓就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捏这胳膊的手一顿,顺势将她放下,他用最快的速度思考素晓提出这个要求背后所隐含的深意,然后开口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素晓背过身,将杯子拉高,盖住半张脸,“没有突然,是一直……” 见贵和没有马上反驳,素晓便接着说:“素晓从前身份卑贱,一直觉得不配怀夫君的孩子,但是后来……素晓知道了您的真心,您又从来不去其他美人房中,这样……什么时候能有子嗣呢。我不敢辜负您的宠爱,所以又开始有了想怀上公爷孩子的私心……” 贵和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翻白眼,什么之前不敢现在又想了,不过是之前史弥远不允许,怕她被孩子套牢,现在不知打什么主意又让了,说得冠冕堂皇。 “可是,我从小就体弱,之前也叫别的郎中看过,说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些日子……夫君待人家极是体贴,怎么也不见动静呢?”素晓一边羞涩,一边又一股脑儿地将话说完。 然后,她转过身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贵和:“您要不从宫里借两名御医回府,就说您有恙,到时候顺带……给人家也查查,我心里也好有个数,若是自己的身子不成,可不能因为子嗣的事霸着您……” “行啦!”赵贵和看着素晓泫然欲泣的样子赶紧打住她的话,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就是天天想东想西导致的忧思过度,夫君就给你看了,还用得着御医?” 在素晓又要开口前,贵和再次拥住她,“不过既然你想看看,御医也请得,到时候就按你说的办。” 素晓喜笑颜开,在贵和的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然后又老老实实地窝回他的怀里。心里放下了一半,这回便能查出到底是自己这片地不行,还是犁地的牛的问题了。 赵贵和闭上眼,心思也没歇着,史弥远这是要往自己的子嗣上打主意了?还是要借着宫里御医的手做什么。 若真的只是素晓自己的心思,那就更可笑了。他怎么会让素晓有自己的孩子呢。 不管素晓从前有没有私下里喝避子汤那些东西,就说是自己送给她的胭脂、摆件、饰品,哪件不是精心添了料的。 还有她的膳食,那都是添加过蕙草汁、粉的,谁让她没事也喜欢小酌几口米酒呢,这些都是自己特地为她准备的。 这些东西只要不停、不离开身边,任自己再卖力,她也不会有孕。 翌日是个好天气,院中的腊梅仿如玉女亭立,缕缕西风荡漾,送来一树的香。 素晓却没有相对应的好心情,她甚至有点后悔今日出门来看胭脂了,要不然,怎么会叫史相的人约到这来。 “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夫人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等得这么不耐烦?” 素晓听到身后传来这个阴测测的声音,赶紧起身下拜,“素晓不敢,素晓只是怕丞相亲自来见被人发现,有点紧张。” “哼,对付赵贵和那套不必拿来对付我。”史弥远推门进入房内,对身后的侍从道:“你们都去院外等着。” 素晓看到史弥远如此吩咐,心都凉了半截,但还是得跟上去。 史弥远看着素晓扭捏的样子就不爽,“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妇吗?从前接客时怎么没见你这副样子!” 听到史弥远的话,素晓羞愤异常,从前竟没有想过反抗,今日倒是生出了要把他踩到脚下的想法。 “赵贵和最近有什么动向?”史弥远没有坐在正屋的椅子上,反而是直接朝着里间的榻上走去。 素晓心里纵有万般不愿,还是低眉顺眼道:“他最近一直在府上待着,听听曲儿,写写字,就连政务都鲜少打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史弥远听着素晓再次传来的没用的消息,心中窝着的火都要忍不住了,要不是怕伤了她的脸,他真想一脚给她踹倒,再甩上两巴掌。 之前还觉得她挺机灵的,不知现在怎么这么没用。 “我听说最近突然有一行人去济国公府了,穿的破破烂烂的,像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怎么回事?” 素晓从对史弥远的恨意中猛然惊醒,“好像是老管家的什么亲戚,过来投奔他的,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过来还给赵贵和行礼了呢,说是先留在府上用着,多的我也不知了。” 素晓将早就编排好的话挑挑拣拣说给史弥远听,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没有任何价值,但是他也挑不出错处。 史弥远本以为是找贵和在搞什么鬼,听到又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心里这股火烧得更旺了。 火烧起来肯定不会无端消下去,需要有人来灭,他看了一眼垂着头的素晓,“站那么远干什么,坐过来。” 看着史弥远一脸淫笑,素晓怎么不知他的意思,之前每次若是史弥远亲自召唤,最后都少不了让自己服侍一番,从前仰仗丞相的鼻息,又有家人在她的手上,自然不敢敷衍。 但是现在她不愿意了,赵贵和养肥了素晓的心思,自己要成为九天翱翔的凤,谁要和他在污泥里打滚。 “丞相,时候不早了……我怕再耽搁下去……” 素晓这话不必说完,史弥远怎么会听不出她拒绝的意思,他笑道:“素晓啊,济国公府太舒服,让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你那十三岁的妹妹还在我府上,你今天若是让我不满意,回去,就让她来替你伺候我。” 素晓先是一脸惊慌,转瞬便化为悲痛和不忍的表情,“她也不小了,若真是能留在丞相身边为您排忧,也是她的福气。” 史弥远眯起双眼,素晓从前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现在竟然同意将她献给自己,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起,“我不会动她的,我答应过你。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素晓此刻的惊诧才更为真实,史弥远竟然到手的肉都不吃,肯还给自己,而且还没有强迫自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史弥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素晓,背叛的决定很轻松,背叛的代价却很大,你承受不起。如果打听不到赵贵和的行踪,你存在的价值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