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店小二和那位少年公子都跳窗跑出去后,方才还议论声四起的酒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多人看着两人翻窗的地方,为之惋惜哀叹,表示没能看到两位高手对决很是可惜。惋惜只是暂时的,很多人叹息之后便回到原位坐定,继续享用自己的美食。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还有一小部分人打量着留在原地的弟弟,见弟弟衣着华丽,又想着上前结交一番。 可一个孩童哪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被许多目光盯着,很是骇人,冷不丁地身体颤抖如筛糠。 陆离见状,对着孩子轻轻招手:“来,过来这儿。” 幸好孩子虽然不善言辞,却小有聪慧,此时此刻也知道向道人跑来。 见孩童跑向道人那边,许多各怀心思的目光都收了回去。先前那店小二的手段被一只山鸡戳破,可方才山鸡返回道人身边,是谁火眼金睛破了小二的法,一目了然。 陆离兴致缺缺地夹起最后一块鱼肉,放入嘴边,待完全吞咽后,转头对着那位衣着华丽的孩子浅笑:“能否告诉在下,公子名姓?” “我……我姓东,名是有……有饵。” “东姓,姓倒是挺好的,就是这名字,嗯哼。” 道人于心里默念这孩子的姓名,发现了一点玄机,觉得有趣,一时不自觉笑出声来。 “道长……你笑什么?” 面对孩子的提问,道人摇头一笑:“这个名字是你哥哥教你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 六岁孩童眼睛瞪大,明亮有神的眼光中尽是大大的疑惑。 陆离心生趣味,把筷子放下,伸出食指在半空画圈,边故作深沉道:“此乃天机,不可为外人道耳。” “道长不想说……就算了。不过,《礼记》云:来而不往非礼也。道长问了我一题,我是不是也能问道长一题。” “咦?” 陆离愣了一下,先前他还以为这孩子不善言辞,没想到如此机灵。却不曾想自己也有一天会被表象迷惑。 不时妙趣横生,笑道:“你问。” “道长哪里人士?” “益州建宁县人。” “家里几口人?可有父母兄弟?” “家里的话,三位吧。有位师父,还有师叔。” “喔,来洛阳作甚?” “……游玩。” “道长你家……” 不是,你搁这查户口呢? 陆离心里腹诽一句,赶忙抬手制止:“好了东公子,你已经问了小道好几个问题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这么问下去,小道可要收费了哦。” “哦,不好意思。” 孩子低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之处。 两人一时无话,但这种拘谨仅维持了片刻。 “道长,你这鸡养的好漂亮。” “……谢谢你的评鉴。” 孩子眼里闪着光,看着流光尾羽的山鸡,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我能摸摸它吗?” 陆离回头,正撞上眼中星光。 唉,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得问问它同不同意。” “好。” 小孩子紧张地搓手,白嫩小脸上满是忐忑:“那个,我能摸摸您吗?” 二爷的鸡脸人性化地挤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却没有拒绝,它察觉到孩子没有恶意。于是挺胸抬头,往前走出几步。 摸吧摸吧,能摸到本大爷的伟岸身躯,是你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东有饵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摸向山鸡。 山鸡本以为这小子是要摸身体,都做出了慷慨献身的准备,没成想他摸向了自己的五彩尾羽。 “喔喔喔——” 这股命门被人把握住的紧张感,使得山鸡登时叫出声来。 东有饵却不管不顾,他此刻已经沉醉于一股神秘的触感中。山鸡的五彩尾羽触摸起来别有滋味,红色的炽热,青色的温和,黑色的湿润,黄色的厚重,白色的锐利。 五种不同的触感交织在一张单薄的小手上,那滋味却毫不违和,有种异样的舒适。 东有饵不由得陶醉其中,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痴迷。 直到一双翅膀盖到他小脑门上,他才陡然反应过来。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太舒服了。” 东有饵一边低头致歉,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道人。可能在他的认知里,主人的生气才是真的生气。 谁料道人接收到他的目光后,摆摆手,又指了指山鸡。 东有饵立时会意,同时心中大受震撼。 在他看来,这道人和山鸡,怎么看也不像一对主仆,反而更像是朋友。 真是奇人,这只鸡也绝不简单。没有哪里养的山鸡会生出这么神奇的五条尾羽,怕是一只妖怪!不过跟在道人的身边,应是一只好妖。 东有饵小脑袋飞速运转,心念涌动间,很快思索完毕。 于是又对着山鸡拱手:“是小子一时失神,忘乎礼数了。对不住。” 二爷鸡头一歪,随后伸出鸡翅膀挥了挥,示意无碍。 小孩子再次被山鸡的灵性震惊,也愈发肯定此前心中所想。 这时,楼梯口传来“噔噔噔”的响声,众人回首,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急匆匆跑来。 正是刚才跳窗出去捉小二的那位。 “哥!” 东有饵小腿跑得飞快,跑回了少年身边。 少年蹲下身子,仔细地查验弟弟有没有受伤,待确认无事后,朝道人这边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随后龙行虎步走到道人跟前,抱拳致谢:“多谢道长破除那妖人的妖法,顺带照顾舍弟,感激不尽。” “公子言重了。一个移物之术,想必不管哪位高人在此,都会出手相帮的。” “移物之术?” 锦衣少年嘀咕一声,想着回去委托人查一查,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报恩。 “若不是道长相助,我兄弟二人今日就要受此冤屈了。出手之情,不能不报。道长今日这顿饭钱,我请了。还有道长以后若有事,可来金肆坊东巷找我!” “这……” 陆离犹豫了,不是因为这份人情,而是因为这顿饭钱。 说实话,这里的消费水平并不低,所谓的低只是相较于富人区比较的。对于陆离这种外地来的一穷二白的穷道士来讲,还是有点捉襟见肘的。 “道长不要犹豫了,我哥他很有钱的。” 忽然,东有饵这孩子在他哥身后插了一句。 锦衣少年愣神,回头看了眼自家弟弟,人生头一回感觉到了被亲人背刺的痛楚。 道人一笑,是啊,连一个孩子都如此坦诚,自己又何必惺惺作态。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哪里,我还要感谢道长的相助,一顿饭钱怎了得。” 说话间,少年直接喊来了掌柜结账,他已经有点不信任这里的店小二了。 账结完,便带着弟弟匆匆离去,仿佛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陆离望着这两兄弟离去的背影,眼神淡然。 过了会,抬起右手,手心间是一块温润的玉佩,白玉浑然天成,圆形油光透亮,精美绝伦。 这是那孩子临别前的送礼,说是担心道人找不到他的住处。 至于为何要送如此贵重的东西—— “唉,小孩子的心思,我还是看不透啊。” 陆离叹了一声,今日之事,权当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