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朗朗,清辉之下,环绕着群山的迷雾尽作云烟散去。 山鸡挥舞着翅膀,哼着小调,兴致高昂地飞往道人所在之地。 今日解决了曾经的仇敌对手,实在心情大好,怎能叫山鸡不开心呢。 唯一可惜的是,无法将这份喜悦分享给道人。现如今还不能让道人知晓它的真实身份,恐生异变。 不过,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山鸡于心里暗自言语,同时不断思索着身份暴露后该如何与道人解释言说呢。 唉,这又是一重难题。 山鸡速度奇快,仅仅在心里自言自语片刻,地上就有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旋即调转方向,振翅俯冲向下。 “小离子,我跟你说……咦?” 山鸡刚欲说话,却发现此刻的道人有些许不对。 道人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站立在那儿,宛若亘古以来便有的石雕,安安静静,静的可怕。 恍惚间,山鸡忆起当年与道人初见的时光,道人也是如此孤独冷清,寡言少语。 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显得更加孤寂,形单影只。 就像一位漂泊异乡的异客。 山鸡还注意到了,道人身前有一具面庞干枯的尸体,皮肤干瘪的已经分不出人形,但那服饰衣物山鸡记得清楚。 一时间,山鸡也瞪大了鸡眼,难以置信。 一人一鸡同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中,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中,哀伤淡淡流溢。 良久,山鸡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道人,“小离子,你……” “二爷,你不是会木系术法吗?可否救他一救?” “我……唉。” 山鸡本想劝说,现在状态下的剑客,别说木系术法,便是有回天之术亦难矣。但眼下的道人精神明显不对,还是不说为好。 于是山鸡深吸一气,缓缓上前,将翅膀搭在那具干尸胸前,道道绿光绽放。 少顷,干尸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二爷。” 山鸡再一次把翅膀放上,绿光盎然。 还是不变。 “二爷!” 绿光依旧,尸体依旧,分毫不变。 这一次,没待陆离请求,山鸡先跌坐地上,气喘吁吁:“小离子,我,我真没法子了。” 山鸡刚刚亦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方才的治疗已经把体内的妖力挥霍一空,再难续上。 “我知道了。” 道人哀叹一声,浑身力气像被人抽空一般,失魂落魄。 山鸡到来之前,他已经试过一番,早就知道答案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只见他慢慢走上前,伸手抚上友人的瞳孔,缓缓将之合阖,口中喃喃不断:“连个魂都没留下啊……下辈子别再跟着我这样的人了,多灾多难啊……多灾多难。哈哈。” 一阵话音落下,陆离抱起李楚的干瘪尸身,朝远处走去。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 “那边还有一具尸体,麻烦二爷妥善安葬。” “我知道了。” 山鸡望着道人离去的落寞背影,心情也是久久难以平复。从某种程度来讲,李楚也是它的一位朋友,友人忽逝,总是百感交集的。 陡然间,山鸡感到脸庞被某些东西撞击了一下,伸出翅膀去摸,是一颗水滴。 下雨了? 山鸡疑惑仰头,可傍晚的天空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 翅膀上的水滴,炽热滚烫。 道人抱着尸身走了很远,挑了一处好地,有山有水,面阳靠阴,葬的漂亮。 一点点泥土被挖出,地下显出新冢。 陆离小心翼翼地将李楚的尸身放入其中,连同着那柄黑羽剑一起。 最后淡淡一眼,便将墓冢掩埋。 抬手,摄来一根枯木,专心致志,修得方方正正。 木牌立于土包上,道人伸手刻字,刚刻下一个“李”字,又觉不妥。 剑客那么一个潇洒的人,那么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死后会给自己的墓碑老老实实刻名? 应是不会的。 陆离脑海中再度浮现那青年的笑容,阳光爽朗。 停手片刻,又将先前刻下的字刷去,重新镌刻。 这一次,笔走龙蛇,速度极快,木牌上“无名”二字在黑夜中熠熠耀眼。 生来空空,去也空空,无名二字,最是恰到。 “李少侠,满意否?” 夜空之上,一颗亮闪闪的星星滑落,做出了回应。 道人心力憔悴,盘坐墓前,低头久久不语。 就在此刻,一道细微几乎不可见的光芒,从其身上飞离,悠悠飘向远方。 ———— 与此同时,益州建宁县的一座小道观上,风吹朗朗。 一道微光飞来,观内一名醉醺醺的老者豁然睁眼,目露精光,瞄准那道微光,招入手中。 “好家伙,等了那么久,总算来了。” 老道神情淡淡,眉眼中却暗藏一丝激动,脚步一踏,天旋地转间场地置换。 黑天暗地的地窖内,一抹幽幽的绿焰爬满丹炉,静静燃烧。 丹炉外,一只黑黝黝的八哥把守着,见老道进来,惊奇道:“你这臭老头不在上面喝酒?跑这,噢噢,看来是……” 老道没有理会碎嘴八哥,手掌一甩,微光投入丹炉。 火炉内,一颗圆溜溜的肉球吸收了光芒,猛烈颤动,勃勃生机四溢。 “这傻徒弟,下山近三年了,总算做了点贡献。如今七情已备其六,就差惧了。” 八哥悠悠飞来,探头询问:“这世界上,还有能让小离离恐惧的东西吗?” “当然有。” 老道抬头,目光深远:“人皆畏死。” 八哥缩了缩头,打了一身冷颤,小声细气:“那,小离离知道后,你该怎么跟他解释?” 老人眼中精光瞬散,余下缕缕忧愁。 “只希望,他别怨我就好。” ———— 中州近山处,道人依旧守在坟前,寸步不离。 山鸡在旁边一脸担忧,不禁出言规劝:“小离子,你这么守着坟,那小子也回不来的啊。人死不能复生,看开点吧。好几天滴水不进也不是个事,快喝点吃点先。” 道人仍然不语,宛若古老的石像。 山鸡不再言语,多年的相处让它明白一点。道人表面温和儒雅,实际上是一个很犟的人,凡是认定的事情,百折不回。 有时候,伤心不止是哭泣,沉默更具悲恸。 良久,却见道人身形微微颤动,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二爷,我要闭关,你为我护法。” “啊?又闭关?灵剑山上不是闭过一次了吗?” 山鸡嘀咕一句,道人没理它,自顾自朝远处走去。 对着山壁徒手一拍,石破天惊,巨烈的轰鸣声中,一座简易山洞即成。 陆离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晃晃悠悠,一步两步,慢慢走进去。 少年坐于荒凉的石洞内,目光坚决。 昨晚守在李楚坟前时,他感受到体内的一丝情绪被人莫名调动,化作魂光不知去了何方。 再联想到下山时师父的语重心长和天一子的话中深意,道人已有几分猜测。 这一次,他想知道一切,前前后后,因果种种。 哪怕耗尽寿命,算尽天机! 陆离淡淡挥手,石洞外的碎石悠悠飞起,重新合成一面石壁。 道人将自己锁于山体中,闭了死关。 山鸡哀叹一气,默默为其在山外护法。 时光何其漫漫,眨眼间,春去秋又来,新叶颜色几变,四季来去匆匆。 不知不觉,一年时光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