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看着面前之人,片刻后脸上倏地出现一抹笑意,拱手道:“老先生,却是有缘又见了。” 眼前被那朵花吐出来的不是他人,正是先前壮烈跳崖的云三。不知其用何等手段从悬崖下逃脱出来,不过想来应是和那朵紫花有莫大干系的。 云三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望着眼前道人,干笑了几声:“哈,哈,道长真是好巧,又——见到了。云某都躲到这里来了,道长还能寻到,属实不易啊。” 陆离知晓他话中暗语,却是摇摇头:“在下这次真不是故意为之。” 诚如道人所言,这一次就只是为了赶路顺带赏景,除去与身边的二爷和剑客闲聊几番,再神游天外几度,道人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那跳崖之人身处何地。 本就打算放任他离去,只是没想到命运的丝线如此弄人,将两人又编织到一块。 认真算起来,两人包括这一次已经见过四回了。 道人心里思忖着,同时暗叹缘分有趣。 可鼎鼎大名的神偷却不这么认为,云三只觉得前天踩了狗屎倒来霉运,要么就是前世作孽捅了道观窝子,不然怎会老是被这道士纠缠上? 这缘分,着实不讲道理。 云三想了想,越想心里愈发涌现一种无力感,他打算认栽。于是就地一倒,仰头望天:“道爷,我犯了事,偷了东西,我认咧。但俗话说的好,士可杀不可辱,您不能这么折磨我啊。” “我……” 道人想对此作些解释,可嘴唇张了半天,思考了一刻又一刻,却也无法用言语来诠释这段奇妙缘分。 倒是剑客敞亮人,大咧咧道:“嘿,我们可没那闲工夫陪你玩躲猫猫游戏。倒是你云三,从哪弄来的这么个大宝贝。考不考虑转手给我啊?” 李楚说着,目光却是一刻离不开那朵紫花。 剑客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人跳崖直下,而如今完好无损出现在这里,必是这朵奇花的功劳。 江湖险恶,天大地大保命最大,要说剑客没有丝毫眼馋,那是假的。可要做强抢豪夺的勾当,剑客扪心自问也是做不出的,便开口询问能不能转手。 瘫在地上的中年人嘿嘿一笑:“实在抱歉李公子,小人贱命一条,就指望它保命呢。恕在下拒绝。” 李楚撇撇嘴,摆手道:“切,不卖就不卖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这玩意儿的。” 道人闻言,心里暗笑。 这剑客,都快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陆某倒有一问,不知此花何名何用,可否听云公详解?” “道长要想知道,那在下知无不言啊。毕竟咱们都是好几面的交情了嘛。” 得了,话里还在点着自己呢。 陆离笑了笑,却不在意,把手一摆:“那便请讲吧。” “干讲啊?” 面对云三忽然的要求,道人剑客相互对视一眼,剑客哈哈一笑:“哈哈哈,你倒是个不客气的主。” 笑罢,剑客主动从行囊中取出一壶酒,扔向中年。 云三接过,轻轻打开壶盖,又轻轻抿了一嘴,片刻后咂舌不断。 “啧啧啧,好酒!逃亡多年,好久没喝过这么上等的了。” “可以讲了?” “讲,两位这么给面儿,必须讲。” 云三放下酒壶,悠悠开口:“说起这花儿啊,那可是比我师父年纪还要大上三倍多了,它是我们神偷门的至宝。听我师父说,前朝皇帝围剿神偷门时,有好多苗子都是靠着这花跑出来的咧。” “豁,还有这事儿。” 剑客惊叹一声,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葵花子,咬的喀嚓响。 道人瞅见,伸手要了点。 山鸡见道人要了点,也跟着伸出翅膀要了点。 云三也瞅见了,刚想讨一些,却被剑客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一个讲故事的,嗑什么瓜子! “咳咳,此花名唤天涯若邻。至于作用嘛,便如其名。只要将母花提前种于一地,再将子种随身携带。遇到危机时,捏碎子种,便可千里传送到母花身边。再来这传送方式嘛,两位已经见过了,在下就不多赘叙。” “竟是这般妙法。” “啊哟,道爷谬赞了,算不得妙法算不得。顶多就一逃生之术,想来如道爷这般手眼通天者,是不需要此等奇技淫巧的嘿嘿。” 陆离瞥了他一眼,话中有他自己的小心思,这是怕道人觊觎他的奇花呢。 忽的,道人生出一道妙想,拱手询问:“可否让在下临摹此花?” 云三顿时愣愣,摸不透道人心中想法,却不能明言拒绝。 “呃,自然可以,道爷请便。” 陆离当即从褡裢中取出一张纸,再拿出自己许久未用的毛笔,真就原地专心致志地画了起来。 云三看不懂,剑客也看不懂,却不敢打扰。 夏季的风犹如热浪,只是因为山中有树,热得不那么明显。 风轻轻拍打道人脸庞,吹起画纸一角,道人蓦地回神,原来画已经做好了。 拿起来细细端详,不能说画技高超,只能说投入感情颇多。 剑客在旁偷偷瞄一眼,差点笑了出来。 陆离并不介意,他相信自家道观那个老头看得懂的,应该吧…… 此次下山还能见识到此等奇花,该把它记下来带回观中书籍,留之供后世子孙见识。 就是可惜不能带走一粒种子,这等宝贵之物,估计中年人也是不舍得的。 便打消心中念想。 “好了,陆某已经画好,老先生请便吧。” “我,我又可以走了?” “自是可以。” “…………” 云三登时无言,游历江湖阅人无数,他自以为对这人世间的逢场作戏颇有见解。可这道人的行为处事,他看不透。 但他从这仅有的几面中明白了一点,和这道人的相处令人愉悦,道人是个实在人。 他很靠谱…… 云三心中想着,眼见道人真打算拾掇一番走远,咬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道长稍等,我这有两封信,还要劳请道长帮我带至洛阳。” “嗯?” 陆离疑惑不解,“足下如此信我?” “我信!虽只有几面,但您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道人想了想,伸手:“那在下便厚着脸走上一遭吧。” “多谢。” 云三把信件交付,顺带说道:“这一封是交给我女儿的,她叫云嫣儿,住在洛阳。还有这些财物,是帮她赎身之用,烦请道长一定带到。” “赎身?” “呵这个啊……是我混账东西。在她娘俩穷时离家,她们孤苦无依,便一齐卖身去了青楼,不过都是清倌清清白白。云某奔走这么多年,一边逃难,一边也是为了攒钱赎回她娘俩。” 道人看着这笔钱财,估计来历不明,甚至可能是脏钱。 可这与自己无关,这是人家为女儿准备的赎身钱。 即便是脏的,也不能否认它是好的。 伸手接过,点头道:“陆某记下了。” 云三瞬间热泪盈眶,偌大个男儿哽咽不停:“谢……多谢……道长。” “不是你真有后啊?” 倒是剑客不解人情,反而在一旁怪叫一声。 云三没有搭理他,接着道:“这封信是给我师兄的,我师兄也是一名神偷,只是名不见经传,没偷过什么大东西。” “可有名姓住址?” “我师兄名唤风留,行踪不定,云某也不知他在何处。以后若是道长得缘碰见,便交给他,若是见不着,便扔掉吧。” “在下谨记。” 听着道人淡然却认真的话语,云三再鞠一躬:“贼寇云三,再谢道长。” “老先生客气。” “云三必不忘恩,道长日后有求,尽可找我。” 道人浅笑:“老先生客气,为人送信,是在下老活计了,信手拈来。顺手而为罢了,不必如此。” 云三再作揖千言万谢一番,便拾掇行囊和那奇花匆匆赶路。 只是他不知那帮追逐他的人早已被道人施法弄下悬崖,生死未卜。 可能,还有其他贪图宝贝的人吧。 道人心中想着,掂量着手中的那袋银钱。 为女儿赎身的钱吗……有点重啊。